1936年4月(第12/14页)

“你喜欢它吗?”她问。

“它很棒。”

她笑了:“有时候,无须思考和焦虑,我的手会带领我的头脑创作。”

那一刻,她所有的愿望便是艾萨克能够看到她的才华和自信——并为此爱她。“我们已经完成了一件很棒的作品,艾萨克,”她说,“这些画会声名远扬的。”但艾萨克的注意力仍在《露菲娜和狮子》上。“我们拍照吧,”她轻快地说,“佩吉想要快照。”

“快照?”

“就是照片。画的照片,艾萨克,”她温柔地说,“你真的希望我毁掉它吗?”

他低头看着地板,那一刻奥利芙知道,即便没有赢下整场战役,她至少赢得了这个回合:“你也可以打败狮子,艾萨克——假如你不得不打的话。我很清楚。”

“而狮子只会从你身边跑开。你知道怎么用相机吗?”他问。

“当然,”她紧张地答道,不确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希望特雷莎能拍一张我们两人一起的照片。”

艾萨克闭上了眼睛,似乎很痛苦。“拍吧,”他说,“叫她来。”

“我是一头狮子。”特雷莎吼道,她的一只手盘旋在相机快门上,另一只手举起来张牙舞爪。之前的半小时她拍了许多正经的照片——站在画旁边的艾萨克,这一刻,奥利芙正仰头大笑,眼睛微闭,而她身边的艾萨克则对妹妹的幽默无动于衷,笔直凝视着镜头,严肃的表情令特雷莎完全忘了自己是丛林之王。

特雷莎知道,当她按下快门拍下两人照片的时候,这个房间里的某种东西被打碎了。她也头一次明白了,他们永远无法回头了。

一个星期后,当艾萨克去马拉加取回洗好的胶卷的时候,他发现有几张照片特雷莎把奥利芙放在画面中间,而画作本身被切取一半。他感觉每张照片里的自己都是一脸丧气。而奥利芙,因为她一直动来动去——由于他那个下午强烈的不情愿而有点神经质——在照片里有点模糊,她的嘴巴微张,嘴唇是愉快的O形。她的样子——她自由而喜悦的表情——令他的良心短暂地复苏随即又消逝了。

哈罗德看到画的照片的时候,画四周都裁切过了,无法看出它的所在地。他问艾萨克:“为什么女孩抱着一个头颅?”

“在我看来,它意味着口是心非,”艾萨克答道,“因为我们的周围充满了谎言。”

ⅩⅦ

六月和七月,奥利芙继续画着《露菲娜和狮子》。哈罗德书房里的电话铃声再度响起,两三天一次,他会关上门接电话,嗓音轻微而模糊。他在巴黎的那段时间,他说道,从维也纳传来的都不是好消息。店铺关门,罪犯横行,但就连被砸碎的店铺橱窗也没有疯传的政治谣言可怕。犹太人纷纷从德国赶来避难,但他不知道他们的运气还能持续多久。

他告诉家里人他会注意巴黎的画廊,想办法在生意受影响之前把他那些艺术品运出维也纳。佩吉·古根海姆打算在伦敦开画廊,他指望着或许能将他的一部分收藏转移到她那里去。他告诉他们,在维也纳,犹太朋友们正以白菜价出售他们的艺术品,好换取火车票、房间、实物和离开奥地利的新生活。那些家藏丰富、兼收并蓄的收藏家,正不得不将这些引以为傲的古典与现代大师的藏品以一年前他们根本不屑一顾的价钱抛售。

哈罗德毫无意外地消沉下去,只有谈到艾萨克·罗布尔斯的下一幅作品的时候才振奋起来。艾萨克·罗布尔斯成了他生命的意义,是对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民族主义狭隘性的讽刺。他是他多彩的孩子,充满想象力,既快乐又叛逆。“画吧,艾萨克,”一天晚上他喝醉的时候说,“老天知道我们需要你画画。”

阿拉佐罗是如此宁静,他们几乎无法想象整个欧洲正处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萨拉继续她的散步活动,如今厨房里已堆成了一座洋蓟山。按照萨拉把它们带回家的速度,怕是永远无法吃完了,特雷莎把它们看成是一个不祥的征兆。她注意到七月粗暴的阳光在萨拉的鼻子上留下的雀斑,她失去了某些高高在上的优雅,似乎受困于眼下的处境。夜里,特雷莎能听到哈罗德把他的帕卡德驶下山坡、穿过通往马拉加的大门时的引擎声。萨拉对哈罗德的离去似乎相当平静。她睡懒觉,抱怨头痛,她起得很晚,似乎她那黎明时分回来的丈夫从未离开过。

奥利芙不再对父亲的消失发表看法。特雷莎不知道她是不是把它作为一种动力,用她的欺骗对抗他的欺骗。也许奥利芙的目的不是一场胜利,而是令敌人颜面扫地。特雷莎无法确定。画画时的奥利芙看起来最自在,她日日夜夜地画着《露菲娜和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