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4月(第13/14页)

在阿拉佐罗,七月是个好时节。鼠尾草和迷迭香的味道,蜥蜴如同小偷一般探出墙壁,动作急促而神经兮兮,随时留意着空中的天敌。当它们休息晒太阳的时候,看起来又是多么泰然自若,多么享受大自然,吸收着太阳的温暖。

夏夜拖着长长的影子,炙热的暮色中尽是知了粗砺的叫声。大地现在身披着欧芹、青柠和苹果。红色、蓝紫色和金丝雀黄色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着花瓣。起风的时候,空气中闻得到咸味。没有海的声音——但仔细听,你能听到一只甲虫正迈着铰链式的关节漫步穿过一只玉米的根部。

山羊偶入碎石堆时的单调铃声从山里传来,压倒了这些细小的声音。蜜蜂在肥大的花朵上打瞌睡,农民的叫唤声,鸟鸣的和弦在空中此起彼伏。当你让自己完全地静下心来,夏日会带来如此丰富的声音。

他们没有料到它会发生。当然没有,谁会每天自找麻烦呢?你会尽可能远离这一切。连政府也没有料到。也许之后,在当地人想起没有人因为那个工厂男孩艾德里安而被法办,想起那些绑在树上的红丝带,想起被枪击的圣母像,他们会互相说,噢,一切早有征兆。

施洛斯一家的内战太忙了,顾不上察觉南边马拉加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从摩洛哥袭来的命运。他们没有注意到七月十二日这一天,马德里的四名长枪党射杀了共和国卫队的一位社会党中尉。他的几个朋友为了报复,暗杀了一位保皇派议员,他是知名的右翼分子。西班牙的生活和庄园里的生活即将分崩离析,互相指责、野心和深藏已久的愤恨即将破门而入。但在最初的那几天,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战争的脚步。

一开始,萨拉和奥利芙从电台里听到了消息。七月十八日,领导国家军队的十八位将军中的四位武装起义,对抗左翼政府并接管了他们的驻军。首相害怕革命起义和大规模动乱,要求所有行政长官不得给工人组织分发武器,否则他们势必会反抗接下来可能实施的军事统治。当晚,他辞去了首相一职。

艾萨克一路狂奔到庄园。哈罗德不在家——不用说,他在马拉加。“拿上枪。”他喊道。听到他的话,女人们从屋里跑了出来。事后,特雷莎想起了施洛斯母女当时的迥异表情。奥利芙看上去很宽慰。也许她觉得艾萨克仍关心着她——担心到他一路跑过来,因为有些士兵在附近耀武扬威。特雷莎记得萨拉愉快的笑容,给他倒水时她沉着的手。

塞维利亚是离阿拉佐罗最近的一座沦陷在叛军统治下的城市,领头的将军名叫奎博·德·拉诺,当晚十点他用电台广播了自己的意图。艾萨克和三个女人坐在哈罗德的书房里听广播,奎博·德·拉诺的激昂演说从扬声器里噼里啪啦地传出来,他们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恐惧。

塞维利亚的人民:拿起武器!(他吼道)值此祖国危难之际,一群勇气可嘉的人、一群将军为了救国主动承担起大任,置身到救国运动前线。非洲军队正加快脚步赶来共同抗击无能政府。我们的政府正毅然决然地摧毁西班牙,好让它成为莫斯科的殖民地。

“莫斯科的殖民地?”萨拉说,“他到底在胡说什么?”

“闭嘴!”奥利芙厉声道。

我已经电话联络了所有安达鲁西亚的军队,他们全部服从我的命令并已占领了街道……所有塞维利亚的当局者和他们的支持者,以及马德里所谓的政府官员都已经被抓起来听候我处置了。

“艾萨克,”奥利芙低声说,“他在说你。艾萨克,你必须得走。”

他朝她抬起头,她看到他凹陷的眼窝。“跑?我没打算跑。”他说,“你觉得我会因为这样一个男人而躲起来吗?你觉得奎博·德·拉诺给一些人打了电话,他们就真会按他说的做吗?我们已经开始动员了。我们会反击。他们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都没有成功,也不会在这里成功。”

塞维利亚的人民!木已成舟,我们注定会取得胜利,暴民的抵抗是徒劳的,他们到处喧哗和开枪也是徒劳的。大批军团和摩洛哥军队正在赶赴塞维利亚,等他们一到,那些惹是生非的家伙就会像害虫一样被歼灭。西班牙万岁!

“艾萨克,”奥利芙说,她恐慌地提高了嗓音,“他们有军队、武器、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会怎么处置你?”

他们听到哈罗德的汽车声,迅速而响亮地直冲上山坡。车门砰地关上。“你在吗?你在吗?听得到吗?”他大喊着穿过走廊。特雷莎从桌旁离开,沿着没开灯的走廊跌跌撞撞地跑开,穿过厨房走到露台上的时候头撞到了墙壁,尽可能远离所有人。她跑进夜幕下的果园之中,感到胆汁上溢,她的身体把她内心无法言明的恐惧呕吐了出来——就是这样,这样的巨浪,大地被撕扯,她的哥哥被捕,而奥利芙——奥利芙会离开。她持续摇着自己的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已经得到了那么多——但她心中仍能听到士兵的声音。长靴的踏步声沿着黑暗的道路传来,“砰、砰、砰!”枪托,爆头。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