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8页)

“嗯,”胖子感叹,“你今天好像成了我的私人助手了。”

“电话打通了?”亚当问。

“我遇到一些语言障碍。”

“科罗拉多不是也讲英语吗?”

“当然讲。可是你们的接线员在我还没开始讲时就不停地说‘通话结束’(6)……你抽雪茄吗?”他突然问道。

“我岳父通常会在圣诞节那天给我一支。”亚当说。

“嗯,把这些都拿去藏着,到十二月吓他一跳。”胖子说着将一把雪茄塞到亚当胸前的口袋里。

“谢谢你。”胖子跨着重浊的步子走开时,亚当怯生生地咕哝道。

“该谢你才对!”

亚当走进电话亭,里面有一股疑似昂贵的雪茄味儿的味道,他拨了电话。对方拿起听筒时传来咔嗒一声,接着一个孩子拖长声音说:

“巴特西221-0。”

“噢,哈罗,克莱尔宝贝儿。你拿电话干吗?”

“妈咪说我可以练习接听电话。”

“妈咪在吗?”

“她正下楼来。”

“那你怎么样,克莱尔?上午有没有做个乖乖听话的好姑娘?”

“没有。”

“啊,怎么回事?”

“我在多米尼克肚皮上剪了个洞。”

“你怎么着?”

“在多米尼克肚皮上剪了个洞。用厨房的剪刀。”

“可是克莱尔,为什么?”亚当嚎啕大叫。

“我们在玩妇产科医院游戏,我要给他做剖腹产。”

“可是克莱尔,你不可以那么做的。”

“你是说男孩子不能生小孩?我知道。”

“不,我是说不能用剪刀伤人。听着,妈咪在吗?”

“她来了。”

“嗨,亚当吗?”

“亲爱的,克莱尔在多米尼克的肚子上剪了个洞,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划了个小口。连血都没流。”

“只是一个小口!可是她根本不该拿剪刀!”

“你是怪我吗,亚当?”

“不是,亲爱的。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只要你不是要怪罪我就行。你不知道整天照看克莱尔是什么滋味儿。”

“我明白,我明白。不过要是你能把剪刀放在她够不着的地方……”

“我是藏起来的。她把活梯找了出来。”

“你打她了吗?”

“你知道动手对克莱尔不管用的。她会说:‘我希望这让你好受些,妈咪。’她曾听到我们讨论斯波克医生(7)。”

“等她学会看书写字时,上帝保佑我们吧。”亚当感叹。他决定换个话题:“你在日记中查过十三号了吗?”

“你会希望自己没问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亚当问,心头一沉。

“根据图表,排卵恰好应该在那天前后。”

亚当长叹一声。

“……而且那个十三号是星期五。”芭芭拉接着说。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亚当误以为对方说笑话。

“谁在开玩笑?”

“肯定不是我。你还能记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任何事情吗?”

“我记得你有点……你知道我的意思。”

“有点什么?”

“你知道你几杯酒下肚后的样子的。”

“你不也一样嘛。”亚当自我辩解道。

“我不是在怪你。”

“你说我们是不是做了……”

“不。但是我希望月经快点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差不多。”

“那是什么感觉?我都忘了。”

“算了。我烦死这个话题了。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工作嘛。”

“我无法工作,满脑子尽想着我们那晚做过什么。”

“哦,那我帮不上忙,亚当。听着,我不能再跟你聊了。玛丽·弗林要带她的孩子们过来吃午饭。”

“她现在有几个孩子?”

“四个。”

“哦,总有人的处境比你更糟。”

“那么再见,亲爱的。尽量不要担心。”

“再见,亲爱的。”

在返回阅览室的路上,亚当突然有个想法。他返回电话亭再次给芭芭拉打电话。

“哈罗,亲爱的。”

“亚当,看在上帝的分上——”

“听我说,我有个想法。是关于那天晚上的。你第二天有没有碰巧注意到床单……?”

芭芭拉挂断电话。这是在故意弄得我心乱如麻,他心想。

他往返着打电话,实在折腾累了。感受过大厅里的凉意后,再进入阅览室时,里面的空气让他感到热得透不过气来。穹顶似乎牢牢固定住了陈腐的空气,把它封了个严严实实,罩在屋子上方,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热带酷热的天空;发霉的图书和封面装订,散发出隐隐一股酸味,很像一潭恶臭的东方死水中的腐烂菜叶味。爱坡比阴郁地看了一眼正在忙碌工作的印度人和非洲人,他们身穿条纹西服,衣领还上了浆。

对于再没有想象力的人——爱坡比并非此类——他的生活中也会有那么一刻,命运使他非面对一种出乎意料又不可思议的境遇不可,他全部生命的根基就像一把一直以来总是给他的肢体提供舒适支撑的座椅,他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一屁股坐下去之前根本不必费事确认它是否还在,可当它被悄无声息地突然抽走,受害的倒霉蛋会绝望地感到自己正以惊人的速度,跌入不可知的无限空间。这正是爱坡比此刻的感受,只见他用一块脏手帕擦去额头的汗珠,这些汗珠就像一艘轮船船骨内壁冒出的水滴,提醒有经验的水手,船正驶近赤道线。他看到自己放书和文件的那张桌子,竟一个踉跄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