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8/9页)

“是我,牧师,”拜伦说。

“我认出是你,”海托华说,“就算这次你踩上台阶的第一级时没带任何迟疑。你之前星期天晚上也来过这间房子,但直到今晚之前,每个星期天的晚上,你踏上第一步梯级时可从来没有过不迟疑的情形,拜伦。”每当拜伦来访,海托华开始谈话就是这个调子:他那略带轻率而又热情的傲慢语调令对方感到轻松自在,而来访者在乡村养成的拘谨举止则表明了他的谦恭态度。有时,海托华似乎感到自己只消舒缓地呵口气就可以把拜伦吸进屋里,拜伦背上像负着一张帆似的。

海托华的这句话还未讲完,拜伦已经在进屋了。他立即跨了进来,带着一种不曾有过的介乎自信与傲慢之间的神气。拜伦说:“我想你会发现,不再迟疑的我比往日迟迟疑疑的我更可恶。”

“这话是希望还是威胁,拜伦?”

“唔,我这话不是威胁,”拜伦说。

“噢,”海托华说,“换句话说,你不能给人以希望。是呀,我起码早有警觉了。我看见你在街灯下就有了警觉。但是,至少现在你要对我讲讲那是咋回事。告诉我你已经干了什么,尽管事先你觉得没必要谈起它。”这时他俩朝书房门口走去。拜伦突然停步,仔细打量着耸在上方的面孔。

“那么,你知道了,”他说,“你已经听说了。”这时虽然他的头未动,已经不再望着对方。“唔,”他答道。拜伦说:“不错,每个人都长着一条自由的舌头。女人也一样。但我想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不是我感到惭愧,不是我存心瞒你。一有可能,我不就亲自来告诉你了吗。”

他们就站在亮着灯光的书房门外。海托华现在看清拜伦手臂上挂满大包小袋,看上去像装着食品杂货。“什么?”海托华说,“你是来告诉我什么事的?——可得进门呀。也许我的确知道了,但我想看看你在告诉我的时候的表情。我先就这样警告你,拜伦。”他们走进照亮的房间。那些包里装的正是食品:他自己购买、拿过的这类东西很多,不会不知道。他说:“请坐。”

“不坐啦,”拜伦说,“我不会呆那么久。”他严肃镇定地站在那儿,带着一副热情而又不露声色的神情:坚决却不十分有把握,自信却又不大能肯定,这种神情常常出现在当一个人即将去做他所亲近的人不理解、不赞成的事,而他自己却明白那是正确的,正像他明白他的朋友永远不会这样认为。他说:“你是不会喜欢我这样做的。但是别无它法。我希望你能明白。但我想你做不到。因此,我觉得只好如此了。”

海托华重又坐下,隔着桌面庄重地注视着他。“拜伦,你究竟干了什么事?”

拜伦以一种新的语气讲话:简明扼要,干干脆脆,字句明确,毫不含糊吞吐。“今晚我领她到了那儿。我早把小屋收拾好,弄得干干净净。她现在安顿下来了。她希望如此。这是布朗曾经有过的和将来可能会有的最接近于家这个概念的地方,因此我想她有权利使用它,尤其当它的主人正让它闲置不用的时候。当他被拘留在别处的时候,你可以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样做。你可以列举出许许多多理由,好的理由。你会说那不是他的小屋,怎么好给她。对,也许不是。但是在这个国家或者这个州内,无论男女,谁都不会说她不能使用它。你会说就她目前的情况应该有一个女人陪伴她。说得对。有一个黑人妇女,年纪不小,够懂事的,就住在不超过两百码的地方。她不需要从椅子上或床头撑起身子就能叫她。你会说,可那人不是个白种女人。那么我问问你,她能从杰弗生镇的白人妇女那儿得到什么,婴儿就要出世,她来到杰弗生还不满一个星期,可她同别的女人谈不上十分钟人家就知道她还未嫁人,而只要那该死的混蛋还呆在她不时能听人说起他的地方,她便嫁不了。到了那个时候,她能从白人太太们那儿得到多少帮助?可现在人们会发现,她至少有张床睡觉,有四壁挡风,远隔熙攘的街道。我的意思不在于这个。我猜男人会满有道理地说,她活该如此,因为她落到目前这个境地是她自讨苦吃。可是那婴儿没法做出选择。即使做过选择,我敢说要是世界上有任何可怜的小孩不得不面临这种境地,理应得到——更该得到——得到更好的——我想你明白我说的意思,甚至你也会这样说。”海托华隔着桌面瞧着他,听他以平稳节制的语气一直侃侃而谈,除了谈到某些他还感到陌生和模糊的事之外。“第三条理由,你会说一个白人姑娘单独住在那儿。你不喜欢那种情形,那是你最不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