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6/9页)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她想搬到哪儿去?”

“她想去那儿等他。我告诉她,他替警长办事去了。瞧,我没有完全撒谎。她已经问过我他住在什么地方,我给她讲了。她说那儿就是她该去的地方,去等他回来,因为那就是他的家。她说那正是他希望她做的。我不便对她直说,那个小木屋是他绝不愿意让她看见的地方。我今晚从刨木厂下班刚回家,她就要去那儿。她早已收拾好包袱,戴好帽子,专等我回家。她说:‘我刚才都想自个儿动身了,但识不识路我没有把握。’我说:‘是呀,只是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去那儿吧。’‘还有一小时天才黑呢。只不过两英里地,不是吗?’我又说咱们等等吧,我得先问问。她说:‘问谁?难道那不是卢卡斯的屋吗?’我感到她在观察我,她说:‘我想你说过,那是卢卡斯住的地方。’她一面观察我一面说:‘你老跑去同他谈起我的那位牧师是谁?’”

“你要让她上那儿住吗?”

“说不定是上策。她到那儿会独自一人,听不到任何谈论,直到这桩事了结。”

“你的意思是说,她已经下决心要去,你又不愿阻止她。”

拜伦没有抬头。“那也可以说是她的家。我想,那是他所能拥有的最接近于他自己的家的地方。而他是她的……”

“独自一人在那儿,即将生孩子。离那儿最近的几间小木屋也相隔半英里。”他注视着拜伦的面孔。

“这我考虑过了。有些办法,有些法子可想……”

“哪些法子?她在那儿,你有啥办法保护她?”

拜伦没有立即回答,没有抬头。他一开口就发出固执的声音。“尊敬的牧师,一个人可以做些秘密而不邪恶的事,不管这些事乡亲们会咋个看。”

“我不认为你会干出很邪恶的事,拜伦,无论乡亲们会怎么看。但是,你是不是敢说自己清楚走到什么地步才显得邪恶呢?干坏事与显得邪恶之间的界限在哪儿?”

“不,”拜伦说。这时他微微动了一下;他仿佛也逐渐醒悟:“我不希望那样。我想我在努力按自己的理解做正确的事。”——“而这,”海托华心想,“便是他对我撒的第一个谎,对任何人,无论男女,也许包括他自己。”他隔着桌面望着拜伦那张顽固而又庄重的面孔,直到现在还未曾抬起过。“也许现在那还说不上是谎言,因为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在说谎。”

“哎,”于是他说,现在他以一种假装明白的口吻说,但下巴一垂、眼睛一愣的表情透露出了他的伪装,“那么,事情算解决了。你将领她去那儿,去她的家,你会保证她过得舒适、不受干扰,直到这桩事了结。那时你才告诉那人——邦奇,布朗——她在这儿。”

“他又会跑掉,”拜伦说。他没有抬头,但身上顿时流露出一股兴高采烈的、大获胜利的激情,他来不及抑制和掩饰这副神情,想这样做已经晚了,而且暂时他还不想抑制;他把背往硬椅上一靠,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牧师,脸上洋溢着自信和大胆的神情。坐在对面的人镇静地接受了他凝视的目光。

“这就是你想做的吗?”海托华问。他们坐在灯光下,敞开的窗户外面是一片炎热、万籁俱寂的黑夜。“想想你在干什么事吧。你在介入一对夫妻之间。”

拜伦恢复了常态,面容不再露出欣喜,但他静静地注视着比他年长的人。也许他想打住话,但没做到。他说:“他们还不是丈夫和妻子呢。”

“她也这么想吗?你相信她会这么说吗?”他们面对面地望着。“噢,拜伦,拜伦,在上帝面前,在一个女人的坚贞不渝的本性面前,在那个即将诞生的孩子面前,祈祷几句不好吗?”

“当然,他也许不会逃跑,要是他会得到那笔赏金,那笔钱。十分可能的是,他有了那一千块钱便会成天喝得烂醉如泥,什么事都干不了,包括结婚。”

“哎,拜伦,拜伦。”

“那么你认为咱们——我应当咋办?你有啥好主意?”

“离开,离开杰弗生镇。”他俩彼此望着。海托华说:“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你已经有一个比我更强大的人在帮助你。”

拜伦一时没吭声。他们相互冷静地看着。“有谁帮助?”

“魔鬼,”海托华说。

“而且魔鬼还在照看他呢,”海托华心想。他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走着,走在回家的半路上,手臂上挽着一个装得满满的购物小篮子。“他也在照看,他也在照看。”他边走边想。天气炎热。他身上只穿了件衬衣,个儿高高的,腿上穿着薄薄的黑色裤子,胳膊和肩膀上瘦骨嶙峋,但大腹便便,像怀了个大怪胎。白色的衬衣,颜色已经不新;衣领已经穿脏,胡乱结上的白细布领带也一样脏,胡须已有两三天没刮过了。他的巴拿马草帽污迹斑斑,帽檐下露出一块隔在帽子与头顶之间避热的脏手巾的边角。他刚去城里进行了每半周一次的采购;在那里这个个子瘦长畸形的人,一头灰白短发,一双戴着黑色眼镜的昏花眼睛,两只边沿污黑的手,满身散发出懒动不洗、恶臭难闻的男人气味,曾跨进一家拥挤的有着强烈气味的商店;他是这家店的老主顾,付现金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