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任草地(第5/8页)

讲故事的人还没有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那两条狗一下子站起来,哆哆嗦嗦地叫着从火边跑了开去,消失在黑暗中。孩子们都吓得要死。瓦尼亚从他的席子底下腾地跳起来。巴夫路沙叫喊着跟着狗跑去。狗叫声很快就渐渐远了……可以听见受惊的马群慌乱的奔跑声。巴夫路沙大声吆喝着:“阿灰!阿毛!……”过了一小会儿,狗不叫了,巴夫路沙的声音已经远了……又过了一阵子,孩子们带着困惑不解的神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在等待什么事儿……突然响起一匹奔跑的马的蹄声,一匹马来到火堆旁猛地停下来,巴夫路沙抓住马鬃,敏捷地跳下马来。两条狗也跑进火光的圈子里,立刻坐了下来,吐出红红的舌头。

“那儿怎么啦?怎么一回事儿?”孩子们问。

“没什么,”巴夫路沙朝马挥了挥手之后,回答说,“大概是狗闻到了什么。我想,是狼吧。”他一面呼哧呼哧喘着气,一面平静地回答说。

我不由得对巴夫路沙欣赏了一会儿。此时此刻他非常好看。他那并不漂亮的脸因为骑马快跑了一阵子显得生气勃勃,流露出勇敢豪迈、坚强刚毅之气。他手里连一根棍棒也没有,就在深夜里毫不犹豫地一个人跑去赶狼……我望着他,心里想:“多么好的孩子呀!”

“怎么,你们见过狼吗?”胆小的科斯佳问。

“这儿常常有很多狼,”巴夫路沙回答说,“不过狼只有在冬天才骚扰人。”

他又坐到火堆前了。他在坐下的时候,用一只手拍了拍一只狗的毛茸茸的后脑勺,高兴起来的畜生带着得意和表示感激的神气从一旁望着他,很久没有转过头去。

瓦尼亚又钻到席子底下。

“伊柳沙,你给我们讲的事儿多可怕呀。”菲佳说起话来。他是富裕农民的儿子,所以总是带头的。(他自己说话很少,仿佛怕说多了有失身份。)“这两条狗也见鬼,叫起来了……是的,我听说,你们那地方不干净。”

“你是说瓦尔纳维茨吗?……可不是!顶不干净了!听说,有人在那儿不止一回看见老爷——死去的老爷。听说,老爷穿着长襟外套,老是唉声叹气,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有一回特罗菲梅奇老爹碰到他,就问:‘伊凡·伊凡内奇老爷,您在地上找什么呀?’”

“他问他吗?”菲佳吃惊地插嘴说。

“是的,问他的。”

“啊,特罗菲梅奇真算好样儿的……哦,那老爷怎么说呢?”

“他说:‘我找断锁草……断锁草。’说的声音很低,很低。‘你要断锁草干什么,伊凡·伊凡内奇老爷?’他回答说:‘在坟里闷得难受,很难受,特罗菲梅奇,我想出来,想出来呀’……”

“有这种事!”菲佳说,“就是说,他没有活够哩。”

“真奇怪呀!”科斯佳说,“我还以为只有在追念亡灵的那个星期六才能看见死人呢。”

“死人随时都能看得见,”伊柳沙很有把握地接话说。(我看出来,他最了解农村的种种迷信传说),“不过在追念亡灵的那个星期六,可以看到这一年里轮到要死的活人。只要那天夜里坐到教堂门口的台阶上,一直望着大路就行。有谁从你面前大路上走过,谁就在这一年死。去年我们那儿的乌里雅娜老奶奶就到教堂门口的台阶上去过。”

“哦,她看见什么人吗?”科斯佳好奇地问。

“当然看见啦。起初她坐了很久很久,什么人也没看见,也没听见……只是好像有一条狗老是在什么地方叫着,叫着……忽然她看到有一个光穿衬衫的男孩子顺着大路走来。她仔细一看——是菲多谢耶夫家的伊凡什卡呢……”

“就是春天死去的那一个吗?”菲佳插嘴问道。

“就是他。他走着,连头也不抬……可是乌里雅娜认出他来了……后来她又一看:有一个老奶奶走来了。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哎呀,我的天呀!——是她自己在路上走,是她乌里雅娜呢。”

“真是她自己吗?”菲佳问。

“真的,是她自己。”

“那又怎样,她不是还没有死吗?”

“还不到一年嘛。你瞧瞧她那模样吧,只剩一口气了。”

大家又不做声了。巴夫路沙往火里扔了一把枯树枝儿。那火猛地一爆,小树枝儿立刻变黑了,毕毕剥剥响起来,冒起烟来,渐渐弯曲,烧着的一头渐渐翘起来。火光猛烈地颤抖着,射向四面八方,尤其是向上。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白鸽,一直飞进这火光里,浑身洒满炽烈的火光,在原地打了几个转转儿,就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大概是找不到窝儿了,”巴夫路沙说,“这会儿就飞呀飞呀,飞到哪儿算哪儿,落到哪儿就在哪儿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