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15页)

她的脚刚接触到坑底时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一丝惶恐使得她想缩成一团迅速返回坑口。但是这个坑太深,而且由于坑内过于狭窄,他们贴得太近,阿幸的颤抖就像一股电流一样顷刻间传到了阿坚身上。阿坚全身怔了一下,感到一阵酥麻,身体僵硬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是第一次他不仅靠眼睛,而且靠全部感官感受到自己身旁有一个女人,感受到她双肩上、薄薄的衣服下以及双乳上的皮肤和汗珠的气息。

阿坚愣住了,心绪混乱,浑身因眩晕而发抖,他抓住阿幸,搂着她,疯狂地吻她的脖子和肩膀。阿幸在黑暗中挣扎着,用手摁在阿坚的胸膛上反抗他,竭力推开他。他笨拙地把她的双肩摁住,压在石墙上。她的纽扣崩裂了,裙子也被撕破了。就在那一刻,忽然好像有一根鞭子抽打在了阿坚的腰上,他清醒过来,立刻放开了阿幸,迅速地钻出了坑道,准备跑开。慌乱中他碰翻了油灯,火光熄灭了。

“阿坚?”阿幸轻轻地呼唤着,她很惶恐,“你往哪儿跑?……干吗这样?拉我上去呀!”

阿坚颤抖着俯下身把她拉了上来,刚刚被撕破的裙子此刻又破了一些。阿幸把手搭在阿坚的脖子上,气喘吁吁地说:“你先回家待一会儿,然后再下来。我要……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阿坚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却不敢再下去了。但是他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黎明时,他忍不住光着脚走出了房间,蹑手蹑脚地下楼,又蹑手蹑脚地来到阿幸的房门前。

他把脸贴在木门上,静静地站着,一颗心咚咚直跳,不敢敲门。但……忽然他听见屋内有轻轻的脚步声,之后好像门上的搭钩被轻轻地挪动了。阿坚屏住呼吸,感觉阿幸的身子也正轻轻地贴近门的这边。他浑身发抖,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几秒钟,然后几分钟过去了,门内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蓦地,阿坚放开握成拳头的手,后退一步,一溜烟跑上了楼,冲进房内,扑倒在床上。

从那以后,阿坚尽量避免和阿幸碰面。如果不巧狭路相逢,他总是低头嗫嚅道:“姐……”就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了。而阿幸通常带些爱怜地看着他,轻声回答:“你好啊,小弟!”她好像总想接着再跟他讲点什么,但是看到他那个狼狈样,就始终没有说出口。不知道她当时到底想跟他说什么,难道是难以启齿的秘密?

不久之后,阿坚参军了,而阿幸早在那之前就加入了青年敢死队,被派往第4军区了。等阿坚从战场上归来,阿幸的屋子早已换了主人。物是人非,他们那天在瓷砖下所挖的坑道,估计也了无痕迹了吧。

回忆起年少时的这段经历,一阵伤感袭上了心头。“你先回家待一会儿,然后再下来。我要……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可如今她在哪里呢?多年来,在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深藏着一份对她的深切的感恩之情,但同时也有一份永久的遗憾,一种巨大的失落之痛。虽然如此,阿坚却从来没有想过写一点有关这件事情的回忆性文字。

在他的一生中,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回忆、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缘分无法忘怀,他觉得在自己有生之年是不可能把它们都写成小说的。实际上,不论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他也绝不会写,就让它们成为永远的回忆吧。

阿坚长叹一声,把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默默凝视着黑夜。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他的窗前有一棵榄仁树,树上伸展开来的湿漉漉的枝叶遮住了他那褐色的玻璃窗。

楼下,正淅淅沥沥下着雨,零星的街灯在雨幕中晃动,灯光十分暗淡。在街道的尽头有一个湖,湖水溢出路面,荡漾开来又退回去。他把目光转移到路中央,只见在灯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黑漆漆的树丛在风雨中飘摇,就像一些黑影在房屋上空出现。整条街上,几乎没有一户人家亮着灯,没有一辆车驶过,甚至连一个步行的人影也没有。

凌晨时分,城市静谧到了极点,仿佛能听得见天上流云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似乎离开了真实之境,离开了眼前的世界,畅游在那浩瀚无尽的银河里。他生活的这个城市瞬息万变,但他认为最有特点、最有味道的时刻便是这午夜时分雨中的河内,就是此时的河内:大街小巷如此空旷,近似荒芜,一切又这么潮湿,这么凌乱,这么冰冷,这么令人惆怅。

以前在战场上,睡在丛林里的时候,伴随掉落在层层树叶上的雨声,阿坚总是梦见冬天里暗无星光、彻夜风吹雨打、树叶飘零的故乡河内。那时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会梦见这种场景。此刻站在窗前,静静凝视着雨幕和午夜的街道,阿坚似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