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9/10页)

莱娜塔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就向自己的肩膀上扎了一刀,只见鲜血立即洇红了伤口,一转眼之后,那鲜血便从她的衣服的袖口流淌出来。我脑海中当即闪现出一个念头:这一冲动——乃是最后一个行动,随之而来的便是所有的气力的坠落,我想用手臂去搂住莱娜塔,就像去搂抱一个已站立不住的女子。然而,与预料相反,刀伤反倒给她平添了新的怒火与新的凶猛劲儿,她带着双倍的愤怒先是一把就将我推开,然后,自己才踉踉跄跄地退到一旁去而重又对我喊叫起来:

“走开!走开!我不愿让你碰我!”

过后,莱娜塔就完全丧失了理智,也许,完全屈从于那凶恶的精灵的摆布。这时,只见她抡开臂膀,把那还握在手中的刀子向我掷来,我也只是十分勉强地来得及躲开这一危险的一击。也就在这时,她从桌上抄起那一本本死沉死沉的大部头书籍,把它们当成那射石攻城的木炮里的炮弹,而开始对着我扫射起来,在这些炮弹射完后,她便随手抄起房间里所有其他的小什物,抓到什么就扔过来什么。

我一边尽力躲开这场冰雹的袭击,一边还想说话而使莱娜塔的理智恢复过来,但是,我的每一句新说的话只能引发更大的刺激,我的每一个动作只能激发一连串的反击。我看见她的脸从来没有这么苍白,它已被抽搐扭曲得面目全非,我看见她的眼睛中的瞳孔已被扩张开来,比平日要大两倍——她这整个变形的面容,她这整个都在不停地哆嗦着的身体,均向我证实,这不是她本人在掌握着自己,而是某一个另外的人在摆布她的身体与她的意志。我听见莱娜塔还在一个劲儿地重复她的喊叫:“走开吧!走开吧!”我看出来,我在她面前这一状态,就把她导入多么强烈的愤怒之中,面对此景此情,我也就当即作出一个也许是尚欠斟酌的决定,但即便是今天我也不敢为这一决定而去谴责我自己:我决定真的离开这个住所,我认为,没有我的时候,莱娜塔定会更快一些把握住自己而平静下来。此外,我这个人还做不到像马尔卑兹卡娅悬崖那样任凭风吹雨打而岿然不动:乖乖地听着人家对我没完没了的侮辱——虽然我在理智上也明白,莱娜塔对这些话是不能负责的,可是,要我一直抑制自己而不也去冲她嚷嚷以回报她的谴责,那还不是一件不费劲的事。

就这样,我作出了抉择,我转过身去,迅捷地走出了房间,我听到身后传来的莱娜塔那一发不可收拾的哈哈大笑声,仿佛她这是在得意洋洋地庆祝一场早已企盼的胜利。我吩咐路易莎上楼去听候女士的指令,过后,我就披上斗篷,走出这屋子,走进春日的户外,走进已经临近的傍晚的暮色之中——这会儿,眼前这狭窄的街道,身旁这科隆城高大的楼房,悬挂在楼房上空那银白色的月亮,都让我觉得那么奇怪,那般异样,固然,这是由于我刚从那疯人院出来,我刚刚还在那里听见撕心裂肺的号啕、咯吱咯吱的咬牙声与失去控制的笑声。我往前走着,我并不在思索什么,只是用胸口一个劲儿呼吸,只是用眼睛入神地吸纳正在暗下来的天空的宝蓝,突然间,我自己也惊讶起来:我看见自己已置身于维斯曼家的大门口,这好像是我的两条腿自动地把我带到这儿来了。我当然没有第二次走进他们家,但就在我要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街道上的时候,我朝他们家的窗户上瞥了一眼,于是,我觉得,我认出了阿格涅莎那张可爱的、温柔的脸。正是这个场景,也许,是整个散步这一运动,让我宁静下来,我徐缓地往住所那个方向回返。

可是,在我们的住所里,我碰到的是在诚惶诚恐之中的路易莎,我发现莱娜塔的房间是空荡荡的,地板上散乱地堆积着她的一些用品,她的一部分衣服,某些碎布头、绳子——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刚刚有人急急忙忙地收拾要上路的行装。自然,我立即猜出这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于是,一种极度的恐惧立刻袭上我的心头,摄住了我的心魄,这就像那没有经验的魔法师,在暗地里施发要恶魔显现的咒语,而这恶魔果真以其令人毛骨悚然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又被吓得要死而一下子脸朝下跌倒在地。我十分焦虑地探问路易莎,可是,她能给我解释的并不很多。

“莱娜塔女士——路易莎这么絮叨起来——对我说,您已经与她告别,她要出门去几天。她吩咐我帮她收拾一下她的行装,但禁止我跟踪她。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反驳过主人们,而总是把主人们所吩咐的事一一做好。可是,这里还是有一件事让我惊讶,莱娜塔女士的一只胳膊上全是血,不过,我已经用干净的毛巾把她的伤口包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