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10页)

我当时并未曾有机会去阅读这部书中关于地狱中的苦难的描写,但我在有关炼狱中的磨难的描写中感兴趣的仅仅是描写者那狂放不羁的想象力,不过,由于那位在拉丁文的修辞上并不完全过硬的红衣主教那蹩脚的表述,这种想象力的气势已丧失了不少。然而,女圣徒布尼基塔的视觉所孕生的幻景,却对莱娜塔产生了惊魂动魄的印象,她把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书推开了,全身直打哆嗦,依偎到我身上,看来,她这是在给自己设想阴间的苦难,这些由书中看出来而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些场面,使她的这种设想那么清晰,那么逼真。她像一个被孤零零地扔在黑暗中的孩子似的,怀着那真正的恐惧,终于喊叫起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是对我们大家,对每一个人,对我与你的恐吓!鲁卜列希特,我们赶紧去,去祈祷,上帝还留给我们这么长的生命,就是要让我们去熨平我们所有的罪孽的,去洗涤我们所有的罪愆的!”

在这一会儿,莱娜塔是天真的、胆怯的,就像那乡村的小女孩,这小女孩正被一个过路的修士恐吓着,后者则指望借助这小女孩受惊吓这一气氛而去更多地出售赦罪符(8),而这种状态中的莱娜塔更让我觉得可亲可爱与难能可贵,这种可爱与可贵是难以言喻的。我情愿追随着她,走到就摆放在这房间里的小祭坛前面,我们俩跪下来,重复着这句神圣的话语:“基督,请宽恕你的奴仆……”就在我们俩做同声祈祷时,就在我们俩像教堂里两座雕像一样肩并肩地伫立着,这个时候,就在我们俩的声音像两朵摆在一块儿而正在盛开的鲜花的香味那样相混合的这种时刻,我们俩的命运被决定了,因为我们俩都未能克服突然从我们心底涌动起来的那份欲望,这欲望犹如那一听到戏蛇者的口哨声就从笼子里爬出来的蛇。

我现在不想在这里对莱娜塔这一最后的举动发表什么指责,我也不能把这件事的全部罪责揽到我自己身上,姑且让那有资格来判决的人在将来时机成熟时去作断定吧,公正的天平就在那铁面无私者手中。但是,我们俩当中不论是谁,在我们这最后的堕落中是有罪之人,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就是那种悲哀在这里起了很大的作用,它在突如其来令人头晕的激情的狂潮刚刚消退之际,就来与莱娜塔较量,而它在这一回的气势与力量都是过去任何一次望尘莫及的。莱娜塔以那样的惊讶神情,带着那么厉害的战栗从我身旁跳开,仿佛我这是偷偷地,在她熟睡时,或者,像那个塔勒克维尼·鲁克涅茨基一样,用暴力占有了她。她冲我说出了最初的两个词,犹如用钢鞭抽打我的心脏,而且其打击的力量比那所有后来的诅咒还要强烈。这两个词充盈着无边无涯的怅惘、阴郁、苦闷,它们就是:

“鲁卜列希特!又一回!”

我一把抓住莱娜塔的双手,想去吻它们,我慌忙不迭地说起来:

“莱娜塔!我以上帝的名义向你发誓,我以灵魂的拯救向你发誓,我自己也不清楚,所有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这一切——只是由于我爱你爱得太深,我同意去承受布尼基塔所受到的全部磨难,只要能吻吻你的嘴唇!”

但是,莱娜塔抽出她的手指,赶紧跑到房间的中央,仿佛这是为了离我远点,然后,她就失态地冲我喊叫起来:

“你在撒谎!你在耍弄虚情假意的鬼把戏!你又一回撒谎!你这恶棍!恶棍!你——是撒旦!在你身上——附着魔鬼!上帝啊,耶稣基督啊,求你保护我免受这个人的侵害!”

我试图去追上莱娜塔,向她伸出了双手,向她重复了那些已经没有用处的道歉与已经没有结果的誓言,但她闪到一旁,躲开了我,对我嚷道:

“你从我身边滚开!我恨死你!我非常讨厌你!我那是在丧失理智的状态中说过,我爱你,那是在丧失理智与绝望的状态中说的,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但是,每当你拥抱我时,我就恶心得直哆嗦!该诅咒的家伙,我恨你!”

我终于开口了:

“莱娜塔,你为什么只谴责我一个人,而并不是也谴责你自身?难道说,在你就像我对你的诱惑作出让步一样而屈从我的引诱之际,你本人不也是一样地有罪过吗?准确些说,这是不是上帝有罪过——他创造出来的人本是软弱的,但他又并不赋予这些人与罪孽相斗争的力量?”

在这一刹那,莱娜塔屏住了怒气,她似乎被我这一番渎神的话语而惊愕,她开始用她那充满着野性的目光把四周环视了一遍,她看见了那把放在桌上的刀,她一把抓起这刀,犹如抓住了一件摆脱险境的武器。

“瞧,瞧,你看着!——她用那已经嘶哑的嗓子对我叫喊道——这就是基督本人遗交给我们的办法,如果我们的肉体诱惑我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