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讲一次会引起种种后果的约会(第19/30页)

彼得罗夫娜同一位意大利演员离他出走已经两年了。

一位要人

参政员出现后,陌生人便显得焦躁不安起来;他至今流利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大概是酒起作用了。一般说,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健康很令人担心,无论自言自语还是同别人谈话,都在他身上激起某种精神上的不良状态,在脊神经上痛苦地反映出来;在他身上,出现了某种对于自己激动谈话的阴郁厌恶感;并且,他把这种厌恶感转到自己身上。表面上看,这些神经质的谈话使他精疲力竭,但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越来越想说话,直到嗓子嘶哑,喉头有苦涩黏液的感觉;他已经停不下来,尽管已经越来越虚弱。有时,他甚至没完没了地直说到后来感觉受迫害至狂的病症的真正发作——边说边做梦;有时,他越来越经常地做极其不祥的梦——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有时一晚上惊醒三次。他梦见自己被一些丑恶的嘴脸团团围住(不知为什么,更经常的是一些鞑靼人、日本人或一般东方人的嘴脸);这些嘴脸总是都一样肮脏;他们用下流的眼睛挑逗他;而最奇怪的,是这时总使他想起那个毫无意义的词,好像是个希伯来神秘哲学的词,而实际上,鬼知道它是个什么词:恩弗朗希什。他借助这个词,在梦里与那些围住他的精灵作斗争。后来,大白天在他住所的暗黄色斑斑点点的糊墙纸当间都会出现一张性命交关的脸;最后,才偶尔看到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要是彼得堡真正的秋天,而不是带暗红色反光的黄兮兮绿莹莹的天气,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大白天也看得见。在这种时候,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感觉到的一切,同参政员昨天遇到他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目光时的感受一样。所有那些性命交关的现象,在他身上显然是因为老坐在一个地方引起的一阵阵致命的烦闷导致的。于是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便惊恐地跑到黄兮兮绿莹莹的雾中(防止被盯梢的危险),顺着彼得堡的马路跑着跑着,跑到了一家小饭馆里。喝了酒。喝过酒,顿时产生了可耻的感觉——倒在一个完全无关的老实的训练班女学员的脚下,对不起,是倒在她袜子边上;招来了一阵表面上毫无恶意的嘲讽、窃窃私语和讪笑。一切以一场野蛮的和带恩弗朗希什的可怕的梦结束。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回想起这一切,耸了耸肩膀,见参政员回到这幢房子后,所有那一切仿佛再次涌上他的心头,某种外界的思想总也使他不得安宁。他走到门旁,去听那传来的刚好能听到的远去的脚步声;这大概是参政员在自己的房里踱步。

为了打断自己的思想,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又开始把这些思想变成枯燥的语言: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瞧您在听我胡扯,可其实呢,在我所有的谈话里,例如在我对自己个人的肯定中,还是包含点病态。我对您说话,同您争论——我不是同您,而是同我自己在争论,仅仅是同自己。您知道,对我来说,话伴等于什么也不是,我会同墙壁,同雾,同完全的白痴说话。我不听别人的思想,也就是说,我只听那些牵涉到我,与我有关的东西。我在奋斗,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孤独在向我进攻,我整整几小时、几天、几个星期地待在自己的亭子间里,抽着烟。我仿佛开始觉得全都不对。您了解这种心情吗?”

“我无法清楚地设想那是什么样的情况。听说这往往发自内心。而在周围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情况下……对我来说,这比较清楚。”

“可我——就不,瞧你坐在那里并且说,为什么我——是我,于是感到那不是我……您知道这是摆在我面前的一张小桌子。可鬼知道它是什么,是小桌子——或者不是小桌子。您对自己说:鬼知道,生活拿我干了什么。希望我——是我……可这里是我们……一般说,我蔑视所有带‘Ы’(34)音的词儿,这个‘Ы’音本身包含某种鞑靼的、蒙古的、东方的因素。您听呀:Ы。任何一种文明的语言,都是没有‘Ы’这个字母的,它带有某种愚钝、虚伪和模棱两可的东西。”

留黑小胡子的陌生人回想起一个使他激动的人的脸,那张脸使他想字母“Ы”的声音。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仿佛是故意接过话头来,同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进行谈话。

“您一个劲儿地谈论个人的重要性,可是您倒是说说,难道在您上头没有监督,您自己不是同人有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