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讲一次会引起种种后果的约会(第18/30页)

“什么范畴?”

“冰的范畴……”

“也就是说,怎么?”

不知道是因为在想事儿还是因为喝了酒,反正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脸真的露出某种古怪的表情:脸的颜色,甚至连脸部的大小,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有这样一种脸,转瞬间会发生变化);现在,他看上去成了个完全喝醉的人。

“冰的范畴——这是雅库茨克省的冰,您知道吗,我的心里装的是它,是它们把我和大家分开:我随身带着冰;对,对,对,冰把我隔离开。首先,这冰让我成了个凭假护照生活的地下工作者;其次,这冰使我头一次产生特殊的感觉:甚至当我和人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感到自己被抛到了一个无限的空间……”

留黑小胡子的陌生人悄悄走到小窗口,那边,隔一层玻璃外面,在绿莹莹的雾中正走过一个排的近卫军士兵:全是身材魁梧的小伙子,穿着灰大衣。他们走着,挥舞着左手——一队接一队地走着,刺刀在雾中成了黑色的。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寒气,他又一次变得难受起来:自己对党的承诺没有收回。现在听着陌生人的话,他害怕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一样不喜欢空间;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话,使他明显地感觉到了那个冰冷的空间,更使他觉得可怕。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则在靠近窗子那边微笑……

“我不需要革命的条条框框,这是你们,理论家、政论家、哲学家,需要条条框框。”

这时他往窗外瞥了一眼,立刻中断了自己的话。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开始凝神注视着那潮湿多雾的空中,是这么回事:潮湿的漫雾中露出一辆四轮轿式马车;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还看到马车的门开了,还看到身穿灰大衣、头戴高筒大礼帽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他仰起使人想到吸墨器的石头般的脸向玻璃镜的反光迅速而惊恐地扫了一眼,很快跳下马车;他很快登上大门的台阶,边走边脱下黑色莱卡狗皮手套。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从自己方面讲,这时有点害怕了,突然将一只手举到眼睛处,仿佛他是想掩饰自己的一个思想。从他的胸腔里冒出一个压低的悄悄声:

“他……”

“看到什么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这时也走到了窗前。

“没有什么特别的,瞧,您爸爸坐马车回来了。”

墙壁——是雪,而不是墙壁!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不喜欢自己宽敞的住宅,那里的家具是那么令人厌烦,那么永远不变。而套上布罩,那套上白色布罩的家具就像积上雪的一堆堆小丘刺人眼睛。参政员走路时,镶木地板就发出响亮、正确的回声。

参政员走路时,那很像非常宽敞的走廊的大厅也发出响亮、正确的回声。一片白色花纹装饰的天花板的一圈果实状雕塑中央,悬挂着一盏套着细纱般薄的透明罩具的水晶玻璃枝形吊灯;那枝形吊灯好像是透光的,它均匀地摇晃着,恰似一滴哆哆嗦嗦的水晶眼泪。

而镶木地板就好比一面镜子,闪泛出一块块长方形的亮光。

墙壁——是雪,而不是墙壁;沿这些墙壁,摆满了高脚椅子;又高又白的椅子脚上是一道道镀金的沟槽;包着淡黄色长毛绒的椅子间,到处竖立着石膏柱子;而且每根石膏柱上都站着个阿基米德石膏像;不是同样的阿基米德——是姿态各异的阿基米德,因为他们有一个总的名称——古希腊男子汉。严整的、冰一样的玻璃在四周墙上发着寒光,但有一只关怀的手给墙上挂了几个圆框框;透过玻璃显露出暗淡的写生画;暗淡的写生画是临摹庞贝城的壁画之作。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顺便看了一眼庞贝壁画,记起是谁的一只关怀的手把它们挂到墙上的,这只关怀的手属于安娜·彼得罗夫娜——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厌恶地闭紧了嘴唇,走进自己的书房。在自己的书房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习惯于用钥匙把门锁上,空旷的穿廊式房间勾起不由自主的哀伤——全部是从那儿,仿佛有个永远熟悉而又古怪的人,正朝他跑来。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倒是很愿意从宽敞的房子搬到简朴一点的地方去住,因为他的下属都住在比较简朴的房子里;而他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却应当拒绝那迷人的拥挤——高级的职位迫使他这样。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就这样被迫无聊地在滨河街冷冰冰的住所里忍受苦恼。他还常常想起这些富丽堂皇的房间过去的女主人:安娜·彼得罗夫娜。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