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7页)

是呀,那时我不也就二十五岁,又懂什么?我倾过身子,靠近她,好让她在音乐里也能听清我说话,也方便递烟给她。我的第四条原则:给女人一个不是拒绝我而是拒绝别的什么的机会。假如她婉拒我递的香烟——任何一个越南女人,如果正经,应该婉拒才对——我便有理由自己抽上一支,她看我抽烟时,我还能说上几秒钟。没料到拉娜接过香烟。也好,这给了我另一个机会:像以前为莫利女士点烟的同时点燃了她的春情,我也可用暧昧的火苗点燃拉娜的香烟。

“你父母怎么看你做的事情?”

“他们认为,唱歌跳舞是浪费时间。估计你也这么想吧?”

我给自己点上烟。“我要是这么想,会来这里吗?”

“我父亲说什么,你可都同意。”

“我只同意你父亲说的某些东西。不过,我不动辄反对什么。”

“这么说来,你站在我这边啰。”

“音乐和唱歌给我们活力,给我们希望。如果我们还能感受、感动,说明我们不枉活着。”

“而且说明我们还有爱。”她扭过脸,冲另一个方向吐烟。其实,我乐意她将烟吐向我的眼睛或我身体的任何一处哩。“我父母担心唱歌会毁了我,担心我嫁不出去。”她说道,“他们想的就是,我该找个有地位有钱的人,明天就嫁了。你没钱没地位,是吧,上尉?”

“你愿意我有钱有地位吗?”

“你要这样,会比现在更没趣了。”

“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第一个这么想的女士。”我说道。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做到这点,何等艰难,要知道,她乳沟的引力多么巨大。谈及所谓西方文明,我对其中很多东西有意见,但乳沟不在我的攻击之列。中国人或许发明了火药面条,西方人可确实发明了乳沟。乳沟的深奥内涵很多没得到充分认识。男人盯着女人一对半掩半露的乳房,不可简单定性为好色。他更多是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思索将动词“裂开”具象化的乳沟的意义。(5)“裂开”有双重意义,一是切开,二是并拢。女人的乳沟完美诠释了看似相悖的意义:一对乳房是两个分开的物体,又是统一的整体。乳沟的双重意义还表现在:它既将男女分隔开来,又具有那种顺着光溜溜陡坡往下滑行时产生的不可阻挡的力量,把男人吸引到她的身上。男人没有女人这样的乳沟,若有,或许也就是那种大多数女人发自内心喜欢的“沟”,他鼓鼓囊囊的钱夹一开一合时露出的“沟”。女人,只要想,随时可以打量我们,我们为此还洋洋自得哩,可我们若盯着女人的乳沟,便会受到斥责。问题是,男人若对女人的乳沟视而不见,也几乎同样会被责怪。是呀,对女人美轮美奂的乳沟,男人居然能抗住巨大诱惑不瞟上一眼,女人会认为这等同于对她的羞辱。女人这种想法的确不无道理。因此,纯粹出于礼貌,取第二支烟时,我以欣赏的眼光瞥了一眼拉娜的乳沟。吊在金链上的金质基督受难像,在她不可思议的波峰间,一起一伏。我生平第一次祈求,成为真正的基督徒,这样就可以被钉在她乳沟里的这个十字架上。

“再来一支烟?”我问道。我将一盒烟递了过去。我俩的目光又一次相遇。对刚才打量她乳沟的老到做法,我没显得得意,她也没表示什么。她没言语,接受了我的提议,伸过纤细的手,从烟盒里捏出一支,用两片甜甜的嘴唇将它夹住,待我替她点上后,缓缓地吸着。烟卷随之缓缓缩短,留下一截细长烟灰,轻轻一吹,灰飞烟散。男人若挺过了女人抽第一支烟这段时间,便有机会登陆女人身体的滩头,进入下一轮战斗。拉娜抽完了第二支烟,我竟未阵亡,信心倍增。我占了她椅子的头发烫成峰状的女歌手回来后,我自信满满,站起身,对拉娜说:“去吧台。”我的第五条原则:在女人面前,用肯定句,比用问句,更可能少遭拒绝。她耸耸肩,将手递给了我。

接下来一个小时里,拉娜又登台演唱了几首歌曲。她的表演炙烤着全场,也炙烤着我小臂上的寒毛。在几次下台歇息间隙,我了解到了如下情况。她爱喝伏特加马提尼酒,我先后给她点了三杯。每杯调以上等烈酒,酒液晶莹剔透,酒面上浮着一对圆滚滚的橄榄,嵌在橄榄里的红椒部分凸在外面,形似奶头。她的签约公司是位于时尚之区布伦特伍德的一家艺术机构。她有过男友,不止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谈论过往男友,无非给这个男人传递一个信号:她在拿他与过往不怎么样或很怎么样的男友们进行比较打分。我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因此不会唐突问政治、宗教方面的问题。不过,她自己说了出来。她持的社会、经济观点,可谓进步。她支持控制生育、枪支、租金,推崇同性恋自由、民权共享,崇拜甘地、马丁·路德·金和释一行禅师(6),主张非暴力、世界和平、瑜伽修身,认为迪斯科具有革命能量,呼吁建立各国夜总会联盟,赞同第三世界国家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坚持民主是自由的民主,反对资本主义泛滥,提议给市场这只无形的手戴上社会主义小山羊皮手套(7)。合她口味的歌手有比莉·哈乐黛、达斯蒂·斯普林菲尔德、艾维斯·方和庆璃。她认定,越南人也可以唱布鲁斯风格的歌曲。在她心目中,假如不能住在洛杉矶,纽约是她的另一座理想生活之城。我了解她这么多,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结婚前,多数越南女人不会坦露自己的观点,结婚后也再没了自己的观点;拉娜爽快自由地表达自己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