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56/78页)

“既然你们都老了,又害怕,就等死吧。我要是害怕,早就得靠吃蒲公英活着了。”

“那就噎死你吧,狗崽子!”披牛皮纸的先生在我后面恶狠狠地咒骂。

辗转回到了往日的游击队员身旁。罗麦克在沟里蹲着,扶着十字镐把。

“没有人瞧着你,干吗还急急忙忙的?”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从上衣下面掏出甜菜疙瘩。游击队员用锄头在沟底挖掘,挖出一个小坑,在一堆衣物中拿出一件无价之宝:一把小刀,然后细心给甜菜疙瘩削皮,把皮扔进小坑。

“你知道,有一次我们去找一个村长算账,离腊多姆不远,”说着,他削去甜菜头上筋脉多的、不能引起食欲的部分,“那个小村子叫耶日纳,还是杰日纳,记不清了。我们包围了他的住宅,野狼”——罗麦克所有的故事里,野狼都是第一小提琴手——“从窗口爬了进去,等着下手。但是他没有,他叫我。我就爬进去了,你知道,我呢,四下里仔细看了看,因为有点黑,村长和婆娘正躺在床上,他不想下来。‘下来听命令。’野狼说。‘我不放他走,让他在床上听吧。’婆娘说。村长吓得说不出话来。好好趴着,为了祖国,干什么都不难。我俩一起蹿到这个汉子身上,弄得小羽毛飞到了天花板。你以为,那婆娘随着他叫唤起来了吧?的确就是啊!她说:‘你们游击队员都是一个样,把我家枕头和鸭绒被都弄坏了呀!’”

“你的故事罢了,”我说着用铁锹把小坑里的甜菜皮埋好,“可是那村长跟甜菜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而且关系大了。”游击队员把切成小块的甜菜疙瘩交给我,我立即藏在衣袋里,“在老家伙的库房里,我们没收了这么……”说着,他用手画了一个很大的圈子,“这么大的一串香肠。”

“先生,您知道是什么香肠吗?香肠、腊肠什么的,我倒是算内行的。”脚上穿了原来雅致、现在沾满污泥的皮鞋的老头突然说。他悄悄走到我们这儿来,靠着铁锹,细心静听游击队员的小故事,同样细心地瞧着他切割甜菜。

“什么香肠啊?反正不是碎肉的。就是普通农村里那种加了大蒜的,”罗麦克神气地说,“当然比甜菜疙瘩好。你们想也能想得出来!”

他给了我一小薄片甜菜,又为他自己切了一片。有一股厚重的、热辣辣的甜味,从中冒出一股刺鼻的凉气,掠过全身。所以吃的时候都很小心,切成小片。

“先生,请您送给我一小块吧,您不会不送的。”

穿雅致皮鞋的他以老年人特有的顽固软磨。

“得靠自己去拔,”罗麦克说,“您光想着让别人为您冒险,像在华沙那样,是吗?您自己害怕吗?”

“德国人迅速抓住我送到德国来了,我怎么能够在华沙参加斗争呢?”

“您走吧,走吧,老爷子,干活去吧,尽量努力,长官也许会给您干面包皮的。”我挖苦他。他不走,眼睛一直盯着我们随便切开的薄片。我不耐烦了,补充说:“老爷子,您听我说,甜菜伤胃。里面水分太多。您整个整个地吃,腿疼不疼啊?”

“腿怎么会疼呢?不过有一点发肿罢了。”老爷子立刻回答说,同时拉起沾满污泥的裤腿,从那双原来很雅致、现在沾满污泥的鞋子里,从卷得稀奇古怪的破布和粗布中,露出两条发肿的、病态苍白、白中透青的小腿。我弯下腰去,用手指按了按那皮肤。游击队员用锄头划地,神情冷漠。别人的腿肿不肿他才不管呢。

“老爷子,您瞧,这手指头摸一下这身体,跟戳进揉好的面团一样。您知道是为什么吗?水,没别的,都是水。从腿上能走到心脏,还要走到头部呐。您呀,什么也不能喝了,连咖啡也不能喝。还有野菜,记住,也不能吃。可是您还想要甜菜。”

老人审视一下小腿,然后抬起眼睛看我,面无表情。

“我给您一小块面包,但是请您给我整个的甜菜疙瘩。”他压低声音说,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用破布裹起来的面包——半块早晨的面包,我闪电般地、专业地估算了出来。

游击队员靠在铁锹上,另外一只手插在腰部。

“您瞧,老爷子,您老是一点不改。每天都一样。应该先把面包拿出来,然后再扯闲篇啊。您还真能从早晨撑到现在。”他补充说,那口气混合了蔑视、认可和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