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34/78页)

党卫队员黑乎乎的身影到处游荡,泰然自若,训练有素。拿着本子的先生正在画最后的几条线,凑个整数吧:一万五千。

数不胜数的卡车已经开往焚尸炉。

快收尾了。最后一辆卡车拉走了货场上零散的尸体,已清理的物品也已装车。加拿大人又拎起面包、水果、白糖,披上干净的发出香水芬芳的衬衫,准备班师回营。头头把金子、丝绸和黑咖啡塞进茶叶盒子,那是给大门看守准备的,指挥官们可以免检放行。以后的几天,整个加拿大营就靠这班输送列车活着:吃列车送来的火腿和香肠、糖果和水果,喝各种烧酒和烈性酒,穿干净衬衫,倒卖黄金和零杂物品。公务员们还把许多东西弄到集中营外面去,弄到西里西亚、克拉科夫和更远的地方,带回香烟、鸡蛋、伏特加和家信。

以后几天,整个集中营都在谈论“本津—索斯诺维茨”这班输送列车。这班车不错,油水挺大。

我们返回集中营的时候,星星已经开始发白,天空变得越来越透明,夜色向高空消遁,即将破晓。可以预见,又是晴朗炎热的一天。

焚尸炉上方冉冉升起粗大的烟柱,在高空蔓延成为巨大的黑色河流,极为缓慢地飘过比尔克瑙的上空,在特谢比尼方向的森林后面消散。索斯诺维茨来的旅客们正在被烧成灰烬。

我们和挎着机关枪换岗的党卫队员路遇。他们步伐整齐,紧紧靠拢。一个集团,一个意志。

“到明天,(要征服)整个世界……”他们放开嗓子高唱。

“向右转!”领队的指挥喊道。

我们靠边站,给他们让路。

在我们奥斯威辛

本篇描写的是奥斯威辛集中营1号区;2号区即庞大的布热津卡(比尔克瑙)。

就这样,我在这儿开始学习医疗卫生课程。从整个比尔克瑙的两万人当中,挑选出我们十个人,要教我们当医生。我们需要知道,人有多少块骨头,血液是怎样循环的,腹膜是什么,怎么对付葡萄球菌和连锁状球菌,怎样割去盲肠,气肿是什么。

我们的使命很高尚:我们将治疗囚徒们,因为“不良命运”致使他们患病、意气消沉甚至轻生。我们——比尔克瑙两万个男人当中这么十来个人,必须降低这里的死亡率,要鼓舞囚徒们的精神。出发的时候,营里的医生就是这样说的,他还一一问我们的年龄和职业,我回答说“学生”,他表示惊奇,扬起了眉毛:“学什么专业?”

“文学史。”我回答得很谦虚。

他随便点一下头,上了汽车,走了。

随后,我们沿着一条风景优美的道路步行,前往奥斯威辛。我们观看了不少景色,然后,有人把我们当作贵宾带到了医疗区。但是我不太感兴趣,因为我和斯塔舍克(你知道,是他给了我一条褐色的裤子)去了营里。我去找人,请人把这封信给你捎去,而斯塔舍克是去厨房和商店,找来白面包、一块人造奶油还有一根香肠,因为我们是五个人。

当然,我谁也没有找到,因为我的序号在一百万以外,而这个营号里的人看我,是翘起鼻子来的。但是斯塔舍克答应通过关系网替我转送信件,要求是信文不能太长,“每天都给一个姑娘写信,一定是很麻烦的”。

所以,等我背会人的骨头位置和腹膜的定义时,也许就能告诉你怎么对付你的皮炎和旁边床位那个女人发烧的事了。我只是担心,即使知道治疗十二指肠溃疡的办法,也不能为你弄到止痒药,因为整个比尔克瑙根本就没有这种药。我们这儿只给病人喝薄荷水,同时念叨一些很有用的咒语,遗憾的是,我不会重复。

至于降低死亡率,我这个营区有一个“贵客”病了,感觉很不好,发烧,他说到了死,话越说越多。有一次,他把我叫到他面前。我在他床边坐下了。

“在营里,我挺有名吧,不是吗?”他问,望着我的眼睛,惶恐得很。

“谁不认识你啊……忘不了的。”我回答的是实话。

“你看。”他用手指着被火光照得发红的玻璃窗。

那边,森林后面,正在焚烧。

“你知道,我想让他们单独处置我,不要混在一起,混在一大堆里。听明白了?”

“别担心,”我诚恳回答,“我会给你找到一张床单的,还会让那边的殡葬工人关照你。”

他没有说一个字,握了握我的手。不过后来没出事,他恢复了健康,给我捎来一盒人造黄油。我用它擦皮鞋了,因为那是鱼油。我就是这样为降低营里的死亡率作贡献的。营里的事,大概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