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分的女人(第8/11页)

她没有拉门铃就走进他家里,当她在门厅里脱套鞋的时候,就听见画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跑过去,发出一种女人衣裳的沙沙声。她连忙朝画室望去,只看见一段棕色的裙子闪了一下,便消失在一幅大画的后面。这张画及其画架被一块直拖到地的黑布盖着。毫无疑问,这是有个女人躲起来了。就像奥丽加·伊万诺夫娜自己过去常在这张画儿后面躲难一样!里亚博夫斯基看样子很尴尬,好像对她的到来感到很惊讶。他伸出两只手给她,勉强地赔着笑脸说:

“啊,啊,啊!很高兴见到您,有好消息告诉我吗?”

奥丽加·伊万诺夫娜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她感到羞愧和悲哀,就是给她一百万,她也不肯当着这另外的女人、一个情敌、一个虚伪的女人的面说话,而这个女人现在就站在那张画的后面,也许正幸灾乐祸地笑呢。

“我把画稿给您带来了,”她怯生生地小声说,嘴唇颤抖着,“是‘静物画’。”

“啊,啊……是画稿?”

画家把画稿拿在手里,边看边走,似乎不经意地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奥丽加·伊万诺夫娜顺从地跟在他后面走。

“静物画……一级品,”他小声嘟哝着,并押起韵来:“库罗尔特……乔尔特……波尔特”。

画室里发出一种急促的脚步声和衣裙的沙沙声。就是说,她已经走了。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很想大叫一声,用重物对准里亚博夫斯基的脑袋打过去,然后跑掉。然而她眼泪汪汪,什么也看不见,完全被羞愧压倒了,觉得自己已不是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已不是女画家,而是一只小甲虫了。

“我累了……”里亚博夫斯基一边看着画稿,一边懒洋洋地说,并且抖动着脑袋,好像要把睡意抖掉似的。“当然,画稿很不错,可是您今天画一幅,去年已画了一幅,过一个月又画一幅……您怎么画不腻呢?要是换了我的话,就不玩这玩意儿了,而去搞严肃的音乐或别的什么了。要知道,您并不是画家,而是音乐家。可是您知道,我有多累啊!我立即叫仆人端茶来……好吗?”

他走出了房间。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听见他对仆人吩咐了几句话。为了避免告辞,避免解释,最主要的是避免自己大哭起来,她趁里亚博夫斯基还没有回来,赶快跑进门厅里穿上套鞋,走到街上去了。在街上她轻轻地舒了口气,现在她觉得自己永远自由了,与里亚博夫斯基,与绘画,与刚才在画室里压迫着她的沉重的羞辱感再也没有关系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去找女裁缝,然后去找昨天刚回来的巴尔纳伊,再从巴尔纳伊那儿去了乐谱店,心里却一直想着,怎样给里亚博夫斯基写一封冰冷的、残酷的、充满个人尊严的信,想着春天或者夏天跟狄莫夫一块儿到克里米亚去,在那里就可以与过去彻底决裂,开始过新的生活。

她很晚才回到家,没有换衣服就在客厅里坐下来写信。里亚博夫斯基对她说过,她不是一个画家,现在她也要报复他,说他每年画的都是老一套,每天说的也是老一套的话,还说他已停步不前,除了已有的一点成绩外,今后什么也做不了啦。她还想说,他过去能有点成绩,很多方面应当归功于她的好影响,如果他继续这样干蠢事,那是因为她的影响被各种不三不四的人物,例如今天藏在画儿后面的那个人——抵消了。

“亲爱的!”狄莫夫没有开门,从书房里叫她。“亲爱的!”

“你有事吗?”

“亲爱的,你不要进我的房里来,只站在门口好了。是这么一回事……前天我在医院里染上了白喉,现在……觉得不舒服。快把科罗斯杰列夫找来。”

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对丈夫和对所有熟识的男人一样,都称呼姓。她不喜欢他的名字奥西普,因为这个名字总让她联想起果戈理的奥西普(果戈理的剧本《钦差大臣》中的人物)和那句俏皮话:“奥西普,爱媳妇;阿尔希普,开席铺。”现在她也大喊一声:

“奥西普,这是不可能的。”

“去吧!我很不舒服……”狄莫夫在门后面说道。可以听见他向沙发走去和躺下来的声音。“去吧!”又含含糊糊地听见他的说话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奥丽加·伊万诺夫娜想道,吓得全身发冷。“要知道,这是很危险的啊!”

这时她毫无必要地拿着蜡烛走进自己的卧室里,在这里,她思考了一下该做些什么。她无意中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一张被吓得苍白的脸,高袖口的短上衣,胸前的黄褶子和裙子上的特殊的花纹。她觉得自己既可怕又可恶。她突然感到非常对不起狄莫夫,对不起他对她的宽厚无边的爱情,对不起他年轻的生命,甚至也对不起这张他已好久没有睡的被冷落了的小床。她想起了他那惯常的、温和的、恭顺的笑容。她痛哭了一场,给科罗斯杰列夫写了一封信。当时已是深夜两点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