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分的女人(第10/11页)

又是那块铁……时间过得很慢,可是楼下的钟还照常敲响。有时会听到铃声,那是医生们进来了……女仆人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空酒杯。她问道:

“太太,要把床收拾一下吗?”

没有听到回答,女仆便走了。楼下的钟在敲着。她梦见伏尔加河上在下雨。又有人走进卧室来,好像是个不相干的人。奥丽加·伊万诺夫娜跳起来,认出那是科罗斯杰列夫。

“现在几点了?”

“将近三点。”

“有什么事?”

“还有什么好事!……我是来告诉您:他去世了……”

他啜泣着,挨着她坐在床上,用袖口擦拭眼泪。她没有立刻明白过来,但很快就全身发冷,开始慢慢地在胸前画十字。

“去世了……”他用尖嗓门重说一遍,又啜泣起来。“他死了,是因为他牺牲了自己……这对科学来说,是什么样的损失啊!”他痛苦地说:

“如果拿我们跟他相比,他真是一个伟大的、不平凡的人!何等的天才啊!他给我们大家多大的希望啊!”科罗斯杰列夫绞着双手继续说,“我的上帝啊,这样的科学家我们现在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奥西普·狄莫夫呀,奥西普·狄莫夫!你这是怎么搞的啊!哎呀呀,我的上帝呵!”

科罗斯杰列夫双手捂住脸,不停地摇头。

“他的道德力量又是多么大啊!”他接着说,好像对什么人有越来越大的怨气似的。“这个善良、纯洁、慈爱的灵魂——不是人,而是水晶,他服务于科学,为科学而死;他白天黑夜像牛一样地工作,没有任何人怜惜过他。他是一位年轻的科学家,未来的教授,却也不得不干点私人行医的事,并在晚上搞点翻译,为的是要钱去买这些……无用的破烂!”

科罗斯杰列夫憎恶地看着奥丽加·伊万诺夫娜,伸手抓起被单,愤怒地撕扯它,好像责怪被单有罪似的。

“他不怜惜自己,别人也不怜惜他。唉,真的,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一个世界上少有的人!”客厅里有一个人用男低音说道。

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回想起她跟他在一起的整个一生,从开始到结束的全部细节,才忽然明白,他真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少有的人,拿他跟她认识的所有的人相比,真算是一个伟大的人。她想起她已故的父亲,以及所有跟他共过事的医生是怎样看待他的,她这才明白,他们都认为他是一个未来的名人。墙壁、天花板、灯、地板上的地毯,好像都讥讽地对她眨眼睛,好像想对她说:“你错过机会了!”她哭着从卧室里冲出来,在客厅里与一个不相识的人擦肩而过,跑进了丈夫的书房里。狄莫夫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土耳其式的长沙发上,一张床单盖着后半腰。他的脸可怕地瘪了下去,瘦得很,呈黄灰色(活人的脸是决不会有这种颜色的)。只是从其额头、黑眉毛和熟悉的微笑,才能认出他是狄莫夫。奥丽加·伊万诺夫娜连忙去摸他的胸口、额头和手,胸口还有一点热气,可是额头和手已经凉得令人不舒服了,半闭着的眼睛也不是看着奥丽加·伊万诺夫娜,而是看着被子。

“狄莫夫!”她高声喊道,“狄莫夫!”

她想向他说明她过去错了,但还不是完全不可挽回,生活仍然还可能是美好幸福的;她还想跟他说,他是一个少有的、不平凡的、伟大的人,她将一生一世敬仰他,为他祈祷,对他怀有神圣的敬畏之情……

“狄莫夫!”她叫唤他,拍打他的肩膀,不相信他从此不再醒过来。“狄莫夫,狄莫夫啊!”

这时科罗斯杰列夫在客厅里对女仆说:

“干吗在这里问长问短?您到教堂看守人那里去,问一下养老院的老婆婆在哪儿。她们会来给死者洗擦身体。收殓诸事,他们会一并办好的。”

(1892年)


  1. ◎瓦里亚格是古代北欧的一个民族。​

  2. ◎玛西尼是意大利歌唱家。​

  3. ◎里亚布沙是里亚博夫斯基的爱称。​

  4. ◎俄国诗人涅克拉索夫的诗句。​

  5. ◎波列诺夫(1844—1927),俄国现实主义风景画家。​

  6. ◎“静物画”原文用的是法文。​

  7. ◎原文中的“静物画”为法语,“一级品”为俄语;法语中的后一个音节为orte(奥尔特),俄语中的后一个音节也是opт(奥尔特)。于是画家又顺口说出有同样音节的几个词,Kypopт(疗养区),чepт(魔鬼),пopт(港口)。后面几个词的后一个音节同样是(奥尔特)。这纯属文字游戏,是为了押韵而随口说出的,与书中的内容没有联系。​

  8. ◎一位德国话剧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