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之囚(第7/11页)

“跟希腊悲剧一样悲哀。既然提到希腊,你一直紧紧守着你妈妈的照片。你确定你没有希腊血统?”

“绝对没有。”科里亚说。他从口袋里掏出照片,递回达尼罗手中。“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军方人士叫我别担心。军方夺走什么,就会补偿什么。他们付钱让这个瘸腿的家伙去找性治疗师。”

“什么是性治疗师?”

“我也有此一问。他说性治疗师是一个让你操干的医生。”

“就像在色情电影里?比方说,我们得帮她量体温,而你的老二是唯一的体温计?”

“不,就像那种会讲拉丁文的医生。”

达尼罗一脸难以置信,眼睛亮得好像超新星爆炸。“等等,等等,等等,你是说真正的医生?你是说他可以操干一个女齐瓦哥医生?”

“嗯,没错。他可以操干一个女齐瓦哥医生。”

“你相信他?”

“我能怎么说?我这个人生性浪漫。谁不想相信世间某处有个瘸子、拿着军方的卢布操干一个女齐瓦哥医生?谁不想相信世界可能如此公平、如此右派?所以啰,我当了佣兵,结果谁都有机会搞我,只有我没机会搞一个当初签约想要操干的女医生。”科里亚不确定自己是否果真跟军方人士说过话,说不定他的思绪是如此狂乱,甚至扭曲了过去。他点燃一根沃瓦先前给他们的香烟。“我跟你说啊,其实我很庆幸我们被抓到。我的意思是,我们成天在花园里种花耶。”

“你疯了吗?科里亚,我们是奴隶。”

“得了吧。”

“不然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我们戴了脚镣。我们下田工作。我们是不是在花园里种花都无所谓,我们住在地底下的土坑里。”

没错,但是科里亚不在乎。过去几个月是他毕生最平静的时刻。他脑中那个纷扰的大都会静了下来,变成一条宁静的乡间小路。他做他的工作,他吃他的大饼,临睡之前,他知道自己今天没有为世间添增任何苦难。最起码他以前始终想象自己不配过着现在这种安宁的日子。“我们在这里不必开枪杀人。”他只说了一句。

达尼罗拍打从坑口垂挂而下的钓鱼绳,然后朝着科里亚的头吐了一颗葵花子。“像你这种人?你天生是个杀手。军方没有叫你开枪杀人。他们叫你开枪杀该杀的人。”

科里亚试图回想自己杀了多少人。说不定十三个,但谁晓得呢?他早就忘了确切数字。但他怎么可能如此缺乏道德良知?午夜梦回,他思及至此,辗转难眠,即使他已经不记得那一张张丧失在他枪下的脸孔。头一个牺牲者是家乡的莉迪亚,但他试图不要想起她。他已将为数不多的薪资和战场上掠夺的财物寄回家乡,为了他弟弟的前途贿赂大学行政人员。如今他弟弟刚进大学攻读语文学。他再也不需要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

“我弟弟不久前读到一篇关于我们的故事。”他说。“两个混蛋。他们被抓了起来,丢进土坑里。”

“你们家有人识字啊?”

“令人震惊吧,我知道。”

“故事的结局呢?”

科里亚记得其中一个逃脱,另外一个留下。但这不是他今晚想要讲的故事。“他们都找上性治疗师。”

达尼罗大笑,“这种故事合我胃口。”

“我想作者是托尔斯泰。”

“没错。普希金写过,莱蒙托夫也写过,这些人都写过两个车臣土坑里的混蛋。”

“你怎么知道?”

“我们在学校读过。”达尼罗说。“其实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年。当时我为了追我太太,又回去学校上课。她当时还不是我太太,但我知道她会嫁给我。”

“跟我说些我没听过的事情,比方说她最喜欢哪本书?”

“不。”达尼罗轻声说。“今天晚上,她是我的。”

* *

夏日闷热,空气凝滞,感觉甚至可以拿着汤匙挖舀。基洛夫格勒的夏日,太阳虽不西沉,依然需要披件毛衣;车臣的七月,青草软绵绵,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青绿,叫不出俄文名字的鸟类四处跳跃,空气温暖潮湿,你若深深吸口气,说不定会被水气灭顶。他愈来愈喜欢车臣慵懒的夏日,他花好几个钟头播下种子,悉心照顾从土中冒出来的青绿嫩芽。他一点都不晓得这些是什么作物。从小到大,他吃的东西都是货柜车和破冰船运送到北极圈的罐装食品,他仍然说不出面包里有哪些原料。他耙土,泥土松软,散发出暖意,令他惊奇。他在家乡埋过一具尸体,他得朝着冻僵的泥地射光一整个弹匣,地面才松动到可以动手挖掘。当那支蓝炳泥铲的铲头松落,他把铲头用力扔向林木之间。从那时起,他只靠着他的双手种植花草,傍晚收工时,他的手沾满泥土,乌黑到连他都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