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第14/24页)

重返寄宿学校,一直熬到放暑假。七月初,我母亲从西班牙回来,要我去日内瓦机场接她。她的肌肤变为棕褐色了。她住到湖畔韦里耶盖兰家中,身无分文,只有一双鞋。在西班牙巡回演出收获不大,却毫发未损她的高傲。她的下颏扬起老高,讲述安达卢西亚和斗牛士的“辉煌”故事。然而,受华而不实和奇思异想的遮蔽,她那颗心并不温柔。我父亲在那一带逗留数日,由与他办事的菲力浦·德·D侯爵陪同。侯爵高个头儿,一头金发,蓄留髭胡,说话声音洪亮,带着一个棕褐头发的情妇。他借用我父亲的护照去瑞士。他们俩同样身高,留着同样的胡子,身体也同样胖瘦,而D丢失了证件,是因为比塞大51事件;他匆忙离开降临灾难的突尼斯。脑海重又浮现塔卢瓦尔的比兹神父的平台上的情景,心中再次发问,我掺和到我父亲、菲力浦·德·D及其棕褐色头发情妇中间,究竟能干什么呢。八月份,我母亲和我,我们去克诺克—勒—朱特52,那里一户人家是我母亲的朋友,战前曾在他们的小别墅接待我们。多亏他们的热情,我们才不至于露宿或者投奔救世军。常玩卡丁车的生活优裕而笨拙的青少年。根特的一些企业家,像快艇驾驶员那样洒脱,拿腔拿调地彼此问候,讲的法语极力掺进英语的声调。我母亲年轻时的一个男友,一副堕落的老孩童的样子,在通往奥斯坦德的沙丘后面经营一家夜总会。随后,我独自返回上萨瓦。我母亲则回巴黎。我在圣约瑟夫学校,又开始了一个学年。

一九六一年万圣节假期。在安讷西,雨和融雪下的王府街。书店橱窗里摆放着莫拉维亚53的小说《愁闷》,书带上印着:“而他的解闷方式:情欲”。万圣节灰色的假期,我读了《罪与罚》,这是我的惟一慰藉。我得了湿疹,要去瞧我从安讷西年鉴上查到姓名的一位女大夫。她看到我状态不佳,显得很惊讶。她问我:“您父母在吗?”面对她的关切和母亲般的温柔,我得强忍着,以免放声痛哭。

一九六二年,我母亲的一封信,幸好没有落到雅南议事司铎的手中:“这个星期我没有给你打电话,我没有在家。星期五晚上,我去参加鸡尾酒会,是利瓦克在他制片的摄影棚里举办的。我还出席了特吕弗54导演的电影,《茹勒和吉姆》的首映式,当天晚上,我又去国家大众剧院(TNP),看了卡尔德隆55的剧作演出……我想你,知道你学习多么紧张。加油,我亲爱的孩子。我拒绝同布维尔演那出戏,始终不后悔。真若扮演如此庸俗的一个角色,那我会难过死的。但愿我能找到别的东西。我的孩子,不要以为我忘了你,真的,我挤不出来时间,不能给你寄包裹。”

一九六二年二月,我趁封斋节前的星期二放假,不顾三十九度的高烧,乘人满为患的火车回巴黎,希望父母见我生了病,会留我在巴黎住几天。我母亲住到套房的四楼,屋里只剩下一张破了洞的长沙发,再无任何家具了。我父亲同冒牌货米莱娜·戴蒙若住五楼。在母亲的住房,我又遇见记者让·科,他有个保镖,以防秘密军队组织56的暗杀。萨特的这位前秘书是个奇特的人物,长一颗猞猁的头,那副模样仿佛被斗牛士吓呆了。我十四岁那时候,就说得他相信,斯塔维斯基57的儿子用了假名上学,就住在我的隔壁宿舍,这个同学曾向我透露,他父亲还活着,在南美洲某个地方。让·科就开着四马力小轿车来到学校,无论如何也要认识一下“斯坦维斯基之子”,期望搞一个独家新闻。那年冬天,我也重又见到了让·诺尔曼(又名让·杜瓦尔),我母亲的一位朋友,他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就建议看侦探小说丛书。当时,一九五六年,我还不可能知道,他刚刚出狱。还有米莱依·乌鲁索夫,她睡在客厅的旧沙发上。还有一位棕褐色头发的女郎,二十八九岁至三十岁,是我母亲在安达卢西亚认识的。她嫁给一个俄罗斯人,埃迪·乌鲁索夫,外号“领事”——“自由古巴”的——因为他喝酒比得上马克尔姆·劳里58的人物。他们夫妇二人在托雷莫利诺斯59开了一家酒吧小旅馆。她是法国人。她向我讲述她十七岁那年,要去参加中学会考的那天早晨,闹钟没有响铃。她一直睡到中午,当时家住在朗德省一个地方。夜晚,我母亲不在,只有米莱依·乌鲁索夫陪伴我。她躺在陷下去的小长沙发上睡不着觉。而我,则有一张大床……一天早晨,我和她去奥岱翁60广场。在圣安德烈贸易法院的拱廊下,一个茨冈女人给我们看手相。米莱依·乌鲁索夫对我说,她很好奇,想十年后再认识我是什么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