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24/88页)

女孩想知道她爸爸在哪里。她知道他和她们在同一个集中营里,就在其中某间营房,但她只见过他一两次。不知不觉间,时间倏忽而逝,她唯一牵挂的是她的弟弟。午夜梦醒时分,一想到她的弟弟还在壁橱里,她就止不住地战栗。她把钥匙掏出来,呆呆地凝视着它,心里又痛又惧。也许,她的弟弟已经在饥渴中死去了。自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星期四,也就是那两个男人来逮捕他们之后,已经过去多少天了?她一遍一遍算着,一个星期?十天?她不知道。她糊涂了,脑子里一片茫然。恐惧、饥饿和死亡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打转。越来越多的孩子在集中营里死去了,他们小小的身躯在眼泪和哭号声中被拖走了。

一个清晨,她看到一些女人聚在一起争论着什么,慌张而又焦虑。她问妈妈发生了什么,但妈妈说她也不知道,她只好跑去问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有一个儿子,跟她的弟弟差不多年纪,过去几天他们母子俩一直睡在她们旁边。女人的脸涨得通红,好像发烧一般。她说现在营区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父母们将要被带到东边去劳动,他们先过去做好准备,孩子们在随后几天再过去。女孩听了,简直难以置信,又和她的妈妈复述了一遍。妈妈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她剧烈地摇着头,说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这么做的,他们不可能把孩子和父母分开。

若是换作以前,女孩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温馨而又安逸,她一定会对妈妈的话深信不疑的,从前她是那么信任她的妈妈。但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女孩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甚至比她妈妈还要成熟。女孩知道,那些女人说的应该都是事实,她知道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她不知道要怎么向妈妈解释了,妈妈现在更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当那些男人来到营房里时,女孩已经全然不怕了。她觉得自己变得坚强了,四周仿佛筑起了一堵厚厚的墙来。她握着妈妈的手,紧紧地握着,希望她妈妈也能变得勇敢而坚强。男人们勒令她们到外面去,接着排成一小队,进入另一间营房。女孩耐心地和她妈妈站在队伍中,环顾四周,想在人群中找到她的爸爸,但丝毫无获。

轮到她们进入营房了。她看见一群警察坐在一张桌子后,两个穿着寻常衣服的女人站在男人的旁边。女人是从村子里来的,用一副冷峻而漠然的脸孔盯着她们。女孩听见她们命令那些排着队的老女人交出她们的钱和首饰,老女人们战战兢兢地摸出她们的婚戒和手表给了这两个女人。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站在女孩的身旁,警察指着小女孩耳朵上戴着的一对小小的金耳环,她满脸写着恐惧,哆嗦着想要取下来,却怎么也取不下来,她的祖母只好弯着腰去帮她摘。警察恼怒地叹了一声,太慢了,按照这个速度,他们怕是整晚都得耗在这儿了。

那其中一个村妇走向小女孩,飞快地伸出手扯下了她耳朵上的耳环,顿时,小女孩的耳垂被撕裂开来。她哭号着,双手捂住血淋淋的耳朵。她的祖母也哭了起来,警察便给了她的祖母一记耳光,拉扯着她们到了营房外面。队伍里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警察们端起了枪,人们便又安静下来。

除了妈妈的一枚婚戒,她们两人并没有什么可上交的。那个脸色绯红的村妇解开了妈妈的衣服,从锁骨到肚脐,妈妈那苍白的皮肤和褪了色的内衣被一览无余。村妇摸索着妈妈的裙子和内衣,还有身上所有可藏匿的地方。妈妈闪躲着,但什么也没有说。看着这样的情形,女孩潜藏着的恐惧又冒了出来。她恨那些警察看妈妈身体的眼神,恨那村妇摸索妈妈身体的模样,如同在扒拉一块肉一般。他们也会这样搜查自己的身体吗?女孩想,也要解开她的衣服吗?也许,他们会把她的钥匙拿走。她紧紧地把口袋里的钥匙攥在手心里。不行,不能让他们把钥匙拿走,那是她秘密橱柜的钥匙。她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绝不会!

幸好,警察对她口袋里的东西并没有兴趣。跟着妈妈离开之前,女孩朝桌子上看了一眼,上面的东西越堆越多,项链、手镯、戒指、胸针,还有钱。他们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呢?女孩想,把它们卖掉吗?或者拿回去自己用?他们为什么会需要这些东西呢?

出了营房,警察又勒令他们排队站好。骄阳似火,空气中灰尘肆虐。女孩口干舌燥,仿佛喉咙里长了刺一般。他们在警察沉默的注视中站了很久,到底怎么了啊?妈妈在哪儿?他们为什么非得站在这里不可?女孩可以听到她身后的人在不停地相互低声询问,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回答。女孩能隐隐感受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所以,当后来的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