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20/88页)

“真是面目可憎的街道啊。”说着,班贝尔拍了几张照片。

阳光很难照到这里,所以此刻的乐拉敦街一片阴沉和静默。十九世纪末期资本家们居住的建筑耸立在街道一旁,另一旁就是冬赛馆的旧址了,如今却坐落着一座典型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风格的褐色建筑,不论色彩还是样式都很刺眼。旋转玻璃门上的文字标志着这里是“内政部”大楼。

“把政府大楼建在这里也真够奇怪的。”班贝尔说,“你觉得呢?”

班贝尔之前已经找到了几张尚存但为数不多的冬赛馆的照片,此刻其中的一张便在我的手中。照片上,褪色的大门上几个黑色的大字“冬赛馆”格外刺眼,一列巴士泊在路边,街道上人头攒动。这张照片应该是在逮捕的清晨拍摄的,一个人在街角的窗边按下了快门。

我们四处寻找着纪念牌,它应当提及当年这里发生过什么,但一无所获。

“我简直难以相信,竟然什么都没有。”我说。

终于,我们在拐角处的格勒纳勒林荫街上找到了它。那是一块小小的标识牌,简直微不足道,我怀疑是否有人会注意到它。

一九四二年七月十六日至十七日,一万三千一百五十二名犹太人在巴黎城区以及市郊被捕,随后被驱逐至奥斯维辛集中营里遭到杀害。此处原址为冬季自行车竞赛馆,维希政府曾在纳粹政府的命令下,以非人道的方式在此关押了一千一百二十九名男人、两千九百一十六名妇女以及四千一百一十五名儿童。我们谨此向所有施以援手的人表示感谢,并嘱后人永世不忘。

“有点儿意思。”班贝尔陷入了沉思,“为什么儿童和妇女人数这么多,男人却这么少?”

“当时逮捕的谣言弄得满城风雨,”我向他解释,“在那之前,已经发生过好几起逮捕事件了,尤其是一九四一年的八月。但在冬赛馆事件以前,遭到逮捕的都是男性,但规模不大,也没有那么密集,所以说那起逮捕事件才会遭到众人唾弃。七月十六日晚上,大多数男人躲了起来,他们以为妇女和儿童总是很安全的,但他们却大错特错了。”

“这次逮捕事件谋划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我说,“早在一九四二年四月法国政府就着手安排这次逮捕事件了,并且指派了超过六千名法国警察。一开始,他们计划在七月十四日下手,但那天偏偏是法国国庆日,所以又稍稍延后了几天。”

我们朝着地铁站走去。这是一条凄清的大街,悲伤在这里萦绕着,余韵未绝。

“然后呢?”班贝尔问,“这些人被带到哪里去了?”

“他们在冬赛馆里被关押了好几天。一群医护人员被准许进去探视,他们说,里面充斥着混乱和绝望。随后,他们被押送到奥斯特里茨车站,分派到巴黎周边的集中营,最后全部送往波兰。”

班贝尔把眉头一皱。

“集中营?你是说在法国还有集中营?”

“犹太人在被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之前,在法国会被关押在一些集中营里。离巴黎最近的是德朗西集中营,此外还有皮蒂维耶集中营、博恩拉罗朗德集中营。”

“不知道这些地方现在是什么模样了。”班贝尔说,“我们应该去那里看一看的。”

“我们会去的。”我说。

我们在乐拉敦街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喝了杯咖啡。我看了看手表,今天是我要去探望玛玫的日子,但我知道今天去不了了,只能明天弥补。于我而言,探望玛玫并不是例行的苦差事。我的祖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还从未好好孝敬她,所以,在玛玫身上我能弥补这种遗憾。我很希望伯特兰能多花一点时间陪陪她,毕竟她是最疼爱这个孙子的。

班贝尔的话又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冬赛馆事件。

“还好,我不是法国人。”他说。

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

“哦,抱歉,你现在是法国人了,对吧?”

“是的。”我说,“和法国人结了婚,所以我有双重国籍。”

“我刚才不是有意那么说的。”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别担心。”我笑了,“你知道吗,即便经过了这么多年,我的婆家人还是会叫我‘美国女人’。”

班贝尔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