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第一章(第12/17页)

2.观赏之花

我国的欧洲重复着欧洲的欧洲发生的一切,只是数量较小,质量较高,或带有病变性质。我们的正教徒中有极端天主教分子,伯爵中有自由资产阶级分子,我们还有君主主义的保皇分子,官僚主义的民主分子,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84或骑兵警卫团的波拿巴分子。毫不奇怪,在妇女中也会出现卖弄风情出卖肉体的现象。不同的只是我们的“半上流社会”85是从上流社会扩大而成的。

我们的失足者86和茶花女大多是有头衔的,也就是有身份的,与她们的巴黎原型相比,完全是从另一种土壤中生长,在另一种环境中发育成熟的。你不能在下层找到她们,在下面是找不到的,要在上层找。她们不是像雾一样向上浮动,而是像露水一样向下滴落。公爵夫人充当茶花女,失足者拥有坦波夫省或沃罗涅日省的庄园,这纯粹是俄国的现象,也是值得赞美的。

至于我们非欧洲的俄国部分,它的风气主要得益于目前遭到百般诋毁的农奴制度。爱情在乡村是悲惨的,它把情人称作“宝贝”,仿佛觉得这是从老爷那儿窃取的东西,一旦他想起自己的财产,便可把它收回。乡村有义务为主人住宅供应木材、草料、羊肉,以及自己的女儿们。这是神圣的责任,不能抗拒的法定任务,否则便是背离道德和宗教的罪行,必然招来地主的棍棒和帝国的鞭子。这里谈不到卖弄风情,这里只有灾难甚至死亡——多少个帕拉什卡或卢什卡87曾默默无声地投河自尽。

农奴解放以后的情形,我们知道得太少,因此我们主要只能谈太太小姐们。确实,她们以最快的速度,最巧妙的方式,掌握了国外卖笑女郎的全部技巧和一切习惯。除非细心观察,才能发现她们似乎缺少什么。这缺少的什么十分简单,那便是她们不是卖笑女郎。这就像彼得一世拿了锤子和凿子在萨尔丹做工88,他以为这便是真的在做工。我们的太太们既聪明伶俐,又无所事事,既有多余的时间,又度日如年,便用卖笑女郎的营生消闲取乐,正如她们的丈夫用车床消磨时光一样。

这种并非必要的、玩乐的性质,改变了事物的面貌。从俄国人而言,这是消闲和娱乐,从法国人而言,这是现实和必要。巨大的差别便来自这里。失足者常常是值得衷心同情的,而“珠宝夫人”89几乎从来不值得同情。前者往往令人痛哭,后者只能引起嘲笑。手中掌握了祖传的两三千个农奴(以前这是终身奴隶,现在则成了一无所有的农民),她们便可以大有作为,既可以在温泉疗养地的赌场中勾心斗角,穿上奇装异服招摇过市,躺在马车里旅行,也可以在旅馆里打情骂俏,争风吃醋,弄得男人也面红耳赤,还不断更换相好,跟他们寻欢作乐,进行各种“体育锻炼和谈话”,喝香槟酒,抽哈瓦那雪茄,在轮盘赌中一掷千金……总之,可以成为梅萨利纳90或叶卡捷琳娜91,但是正如我们说过的,她们不可能成为卖笑女郎,尽管卖笑女郎与诗人不同,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每个卖笑女郎都有自己的经历,自己被迫走上这条道路的过程。通常一个贫苦的姑娘由于走投无路,结果遭到了粗暴的欺骗,粗暴的侮辱。幻灭的爱情,被蹂躏的耻辱,在她心中孳生了不满和怨恨,一种特殊的报复欲,同时也引起了酗酒作乐的愿望;她要穿得漂亮,可是她一无所有,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弄到钱,于是,“随它去吧!”受骗的、没有受过教育的孩子投入了战斗,胜利使她陶醉,忘记了一切(至于没有胜利的人,我们不太清楚,她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有自己的马伦戈和阿尔科勒92——征服和奢侈的习惯深入了她的血液。她靠自己赢得了一切。她从自己的身体开始,有时却俘获了别人的心,把拜倒在她脚下的富翁弄得倾家荡产,就像他们的太太把自己的农民弄得一无所有一样。

但正是在这一点上,表现了职业荡妇和业余荡妇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这种距离和对立是一目了然的:卖笑女郎在黄金酒家某间密不通风的雅座中吃饭时,幻想着自己的沙龙,而俄国夫人坐在自己豪华的沙龙中,却在幻想着酒店生涯。

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在我们的夫人们中间,这种寻欢作乐、放荡不羁的要求,这种以彻底自由为荣的要求,这种随心所欲、置社会舆论于不顾的大胆行为,这种撕下一切假面具和遮羞布的行径,是怎么产生的?要知道,这些风流女子的奶奶和妈妈还是重视贞节,惜守宗法社会规范的,在二十岁前,一句越轨的话就能使她们面红耳赤,她们满足于秘密的偷情生活,与屠格涅夫的“食客”93勾勾搭搭,如果没有食客,马车夫或厨师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