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四章(第8/11页)

他在狱中的表现使英国人震惊;他泰然自若,十分平静,悲伤但并不绝望,坚定但并不狂妄。他知道,对他说来,一切都完了,然而他以毫不动摇的镇静态度听完了对他的判决,正如从前坚定地、镇静地站在街垒上,站在枪林弹雨中一样。

他给自己的父亲和心爱的姑娘写了信。我看到了他给父亲的信,信上没有一句空话,非常朴实自然,他只是简单地安慰了父亲,仿佛这不是在谈他自己。

一个天主教神父为了履行职责,到狱中探望他,这个聪明而慈祥的人极其同情他,甚至向帕默斯顿21请求改变处分,但帕默斯顿拒绝了。神父与巴泰勒米的谈话是平静的,双方都充满了人道精神。巴泰勒米写信给他道:“非常非常感谢您那些仁慈的话,那对我的安慰。如果我可以成为您的信徒(当然,只有您可能使我成为信徒),但是有什么办法……我没有宗教信仰!”在他死后,神父写信给我认识的一位夫人22道:“这个不幸的巴泰勒米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如果他可以活下去,他的心是有权得到上帝的恩典的。现在我为他的灵魂祈祷!”

《泰晤士报》怀着恶意谈到了巴泰勒米对郡长的嘲笑,正因为这样,我得在这里谈谈这件事。

在行刑前几小时,一位郡长得知巴泰勒米拒绝临终忏悔,认为自己有责任帮助他走上拯救之路,开始向他喋喋不休地说教,把英国的廉价传道书和街头免费赠阅的小册子上讲的一切,统统搬给他听,弄得巴泰勒米厌烦透了。这位戴着金链子的使徒看到这一点,便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说道:“想一想吧,年轻人,再过几个小时,您就不是回答我,而是要回答上帝了。”

“那么,”巴泰勒米问他道,“上帝会讲法语吗?……否则我就无法回答他……”

郡长气得脸色发白,所有的郡长、市长和市参议员坐在豪华的客厅中听到这事,也都气得脸色发白,又是叹气,又是冷笑,最后,这事便出现在《泰晤士报》的大幅版面上。

但是不仅郡长的使徒式说教干扰了巴泰勒米,使他不能按照自己的要求,在严肃的、精神高昂的状态中死去——这是每个人临终时天然会有的愿望。

判决宣读后,巴泰勒米向一个朋友提出,如果死是不可避免的,那么他宁可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安静地死在狱中,不愿在广场上当着众人的面死在刽子手的手下。“这再容易不过,明后天我就给你拿些士的宁来。”一个人还不够,两个人作了这担保。这时他已关进死刑牢房,受到严密监视,尽管这样,过了几天朋友们还是给他弄到了士的宁,藏在内衣中交给了他,然后等在外面,看他是否发现。最后看见他找到了……

其中一个怕负责任,怕因此遭到怀疑,想暂时离开英国。他向我借几镑路费,我答应了。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吗?但我要讲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是为了说明,法国人的一切秘密意图是怎么暴露的,他们怎么喜欢小题大做,为了一件简单的事,把许多局外人牵涉进去。

每逢星期日晚上,我家中总有几个客人——波兰人,意大利人,还有其他各国的流亡者。这天在座的还有几位妇女。我们很迟才吃饭,已经八点钟。到了九点,来了一个很熟的朋友。他是经常来的,因此他的出现没引起我的注意,但他的全部脸色都清楚地表示:“我现在不讲!”以致客人们互相使了个眼色。

“您想吃点什么或者喝杯酒吗?”我问。

“不。”客人说,坐在椅上,好像心头的秘密压得他有些喘不出气似的。

饭后,他当着大家的面把我叫到另一间屋里,对我说,巴泰勒米弄到了毒药(这对我已不是新闻),然后转告我,离开的人要向我借些钱。

“完全可以。现在要吗?”我问,“我马上去取。”

“不,今天我在特威克南过夜,明天早上我还会与您见面。我想这是不用说的,希望您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我笑了笑。

当我重又回到餐室时,一个年轻姑娘问我:“他一定是谈巴泰勒米吧?”

第二天早上八时,弗朗索瓦进来通报道,一个他以前没见过的法国人要求立即见我。

这就是巴泰勒米的朋友,那个希望偷偷离开的人。他在花园里等我,我披上大衣前去见他。这是一个满面病容、非常消瘦的黑头发法国人(后来我知道,他在贝尔岛关过几年,最后在伦敦几乎是名副其实地饿死的)。他穿一件破大衣,那是谁也不会注意的,但帽子是旅行用的,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大大的旅行围巾,它们在莫斯科,在巴黎或那不勒斯,都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