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尼·赫·凯切尔(1842—1847)(第11/14页)

“您为什么想当教授,上讲台?”我问他。“您应该当大臣,进衙门。”

我一边争论,一边送他上了火车,我们分手了,什么也没取得一致,只是彼此尊重而已。

过了两星期,他从法国写信给我,赞美那儿的工作人员和政府机构。我复信道:“您找到了您要找的东西,而且很快。这就是有现成理论的好处。”接着我提议与他公开通信,并开始撰写一封长信。

他不干,说他没有时间,说这种论争有害无益……

《警钟》上有一篇短评,是谈一般的空头理论家的,他以为是讲他;自尊心受了伤害,他向我送来了“控诉书”,这在当时曾轰动一时。

奇切林打败了——对于我这是毫无疑问的。他的信发表在《警钟》上,在青年一代和文学界引起了普遍的愤怒。我收到了几十篇文章和来信,发表了一篇。我们那时还处在蒸蒸日上的阶段,卡特科夫44式的滚木是绊不倒我们的。盛气凌人、自命不凡的语调可能比内容更使我,同样也使读者感到不满:他当时还是新手。然而给奇切林撑腰的人也不少:叶连娜·帕夫洛夫娜45——冬宫的伊菲格涅亚46,第三厅长官季马舍夫,以及尼·赫·凯切尔。

凯切尔落到了反动势力一边,开始以同样响亮的声音,同样不加掩饰的愤怒,可能还以同样的真诚,反对我们,正如当初反对尼古拉、杜贝尔特和布尔加林一样……这不是因为他“认为格兰迪逊比勒夫瑞斯好”47,而是因为他没有自己的方向盘,只是靠小组牵着走路,自以为忠于它,却没有发觉它已驶往对岸了。这个盲从的人,对于他是站在谁的旗帜下就讲谁的话,而不是相反。

他从来没有获得过一个明确的观念,一种坚定的信仰,只是凭良心行事,一直蒙着眼睛在打敌人,没有发现位置变了,以致在这些捉迷藏中,他打了我们,打了别人,直到现在他还在打人,却自以为这是在干工作。

我附一封信在这里,这是为了展开友谊性的论战,我打算写给奇切林的,可惜他那检察官的起诉书使我打消了主意。这封信如下:

博学的朋友:

与您辩论我无能为力。您见多识广,您的头脑中拥有的一切既鲜明又新颖,而主要是您信仰您所知道的一切,因此心安理得;您坚定地等待着事态的合理发展,使科学揭示的纲领得以证实。您跟现状不可能发生抵触,您知道,既然过去如此这般,现在必然如此这般,并向如此这般的未来发展;您依靠您的理解,您的解释,可以与现实和平相处。您获得了神父的令人羡慕的命运,能用您的科学的永恒真理,用对它们的信心,安慰悲苦的人们。这一切利益均来自理论,因为理论排除了怀疑。怀疑是提出问题,理论是了结问题,解决问题。因而凡属理论都是排他的,坚定不移的,而怀疑永远不能达到这种完美无缺的境界;它之所以为怀疑,正在于它准备同意别人的观点,或从别人的话中虚心寻找意义,以致丧失了为准备反驳所必需的宝贵时间。理论是从一定的角度看待问题,并把它看作唯一可靠的角度;怀疑却要求摆脱一切角度,全面观察,回到原来的出发点,它对真理的谦恭态度往往使它丧失一切活动能力。博学的朋友,您肯定知道向哪里走,如何引路,我却不知道。因此我认为,我们必须观察和学习,而您却是要教导别人。真的,我们能说不应该怎么样,能唤醒人们,引起思想的不安,让它摆脱锁链,认清各种幻象——教会和拘留所,科学院和刑事法庭——但也仅此而已;您却能告诉人们,应该怎么样

理论对事物的态度是宗教性的,即从永恒的观点看的;暂时的、转瞬即逝的东西,无论人和事,世世代代不能走进科学的圣墓,如果进入,必然已清除血肉之躯,成为植物标本似的逻辑影子。理论的普遍意义确实可以使它生存于一切时代;它生活于当代,也像生活于历史中,不会由于身历其境,便丧失理论上的客观性。它知道,苦难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像柱塔修士西门48一样端坐在高处,为永恒牺牲暂时的一切,为普遍的观念牺牲生动的细节。

一句话,理论家是最大的历史家,我们和群众则是你们的基础;你们是“自为的”历史,我们是“自在的”历史。49你们向我们说明,我们害了什么病,但害病的是我们。你们埋葬我们,在我们死后褒奖我们或惩罚我们……你们是医师和神父。但生病和死的是我们。

这种对立并不新奇,它对社会的演变,人类的发展,大有益处。如果人类完全相信你们,大家可能会变得合乎理性,但也会因而在一潭死水似的世界上奄奄待毙。故世的菲利蒙诺夫50曾在自己的《小丑的尖顶帽子》中写过一句题词:“如果理性得以主宰世界,那么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