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三十一章(第7/12页)

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看到这情形,怕自己的家产也落进弟弟的债务人手中,马上采取紧急措施:决定结婚。他小心翼翼,挑选了一位聪明能干的妻子;他的婚姻与狂热的爱情无关,这是为了传宗接代,好让祖宗留下的家业后继有人,不致落入外人手中。

哥哥的结婚使弟弟大为伤心。这件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看来,他们是注定要在婚姻大事上弄得彼此大吃一惊的。为了消愁解闷,他就加倍饮酒作乐。这种事不论进度如何缓慢,最后总要达到拍卖家产的地步。我想,弟弟的破产,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是不会关心的,不过这里也涉及家族的体面,因此,他在两位舅父的支持下开始挽救弟弟了。他们先是收买各种过期票据,每卢布给四十戈比,就是说要把一大笔钱丢在水里,而且后来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期票太多了。这方面有个小插曲给我印象很深。分家时,母亲的钻石首饰分给了尼古拉·帕夫洛维奇;最后他把它们也抵押了。看到装饰过伊丽莎白·阿列克谢耶夫娜尊贵玉体的钻石,竟然要出售给商人的老婆,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觉得不忍心,便向弟弟指出,他的行为荒谬绝伦;弟弟哭了,发誓改过自新。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给了他一张自己的支票,让他向高利贷者赎回钻石。尼古拉·帕夫洛维奇要求把钻石交给哥哥保管,将来作为他的唯一遗产留给他的女儿。他赎回了钻石,预备拿给哥哥,但大概走到半路,他改变了主意,因为他没有去找哥哥,却找了另一个高利贷者,把它们重新抵押了。要是不知道当时参政官如何惊讶,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如何烦恼,我的父亲如何大发议论,也就不会明白,为什么我对这件高度喜剧性的故事觉得如此好笑。

最后,一切办法都用尽了,庄园出售了,住宅也在等待买主,仆人遣散了,钻石也没有再度赎回,于是尼古拉·帕夫洛维奇吩咐砍伐莫斯科的花园,把木材拿来生炉子,但这时,那使他快活了一辈子的美好命运又一次搭救了他。他到别墅拜访一位堂兄,与他出外散步,正讲得起劲,蓦地站住,用手摸摸脑袋,倒在地上死了。

勤奋的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在一生的最后几年,像辛辛纳图斯33一样丢下耕犁去管理莫斯科的学校共和国了。这件事是这么发生的。尼古拉皇上认为,皮萨列夫少将要大学生剪短头发已剪得差不多了,要他们扣上制服纽扣也很有成绩了,现在可以取消军事管理,把大学交给文官统治了。在从莫斯科返回彼得堡的路上,他任命了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戈利岑公爵34为学区总监——根据什么理由,这很难说,可能他自己也讲不出一个所以然。除非他是为了表示,学区总监这个官职根本没有必要。戈利岑当时在皇上身边,由于不惯车马劳顿,早已给颠得半死不活,听到这项任命,更加魂不附体,马上辞谢。但在这种场合,跟尼古拉是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他的固执达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就像孕妇自恃肚子大,可以随心所欲地支使别人一样。

弗龙琴科35被任命为财政大臣时,跪在尼古拉面前恳求,说他不能胜任。尼古拉意味深长地回答他道:

“这都是废话;我以前也没治理过国家,可现在学会了——你也可以学会的。”

弗龙琴科不得不当了大臣,这使小市民街上那些“不受保护的女人”大为高兴,在自己的窗前张灯结彩,大叫:“我们的瓦西里·费奥多罗维奇当上大臣了!”36

车子又跑了一百来俄里,戈利岑更加疲倦了,决定再找皇上商量一下;他说,除非有一个得力的助手,能帮助他开导大学中的莘莘学子,否则他不敢从命。又过了五十俄里,皇上命令他自己物色助手。这样,他们顺利地抵达了彼得堡。

在彼得堡休息了个把月,戈利岑悄悄地到了莫斯科,开始物色副手。他在大学里本来有个助手,那就是高得异乎寻常,除了他的兄弟和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的鼓手长,谁也不能相比的亚·帕宁伯爵;但他实在太高了,矮小的老人不敢挑选他。在莫斯科找来找去,戈利岑的目光落到了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身上。从他的观点来看,这是最理想的人选。凡是最高当局希望我们这一代人具备的优点,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全部都有;而它不喜欢的缺点,他一个也没有。他学问渊博,出身贵族世家,富裕,懂得农艺学,不仅没有“荒唐的思想”,而且一生品行端正。他从未闹过一次桃色纠纷,从未与人决斗,出了娘胎就没有玩过牌,没有酗过酒,每逢星期日照例做礼拜,不仅做礼拜,而且是上戈利岑公爵家的教堂做礼拜。此外还得加上他那流利的法语,稳重的举止,而他唯一的癖好却是无关紧要的,那就是养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