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论运气如何影响人类对于行为功过的感觉(第8/10页)

然而,当某人不幸引起了某些不是他有意引起的坏灾祸,或不幸未能促成他有意促成的那些善果时,尽管他的感觉会似乎出轨地感觉到所有他似乎不该感觉到的那些痛苦,但自然女神并未让他的清白无辜完全没有任何慰藉,或让他的美德完全没有奖赏。这时,他可以呼唤那一则公正的处世格言,亦即“那些并非我们的作为所能左右的结果,不应当减少我们应得的尊敬”,前来协助他。他可以鼓起他的心灵中所有恢弘的器量与坚定的意志,竭力不以旁观者现在看待他的那种眼光来看待他自己,而以旁观者应该看待他的那种眼光,以他慷慨的意图成功时旁观者将会看待他的那种眼光,甚至以他慷慨的意图失败时,如果人类的感觉完全是正直公平的,或甚至只是完全不自相矛盾的,旁观者仍然以应该看待他的那种眼光来看待他。比较正直慈悲的那一部分人,会完全赞许他这样努力地在他自己内心里寻求解脱。他们会发挥他们全部的宽宏大量,努力矫正他们自己心中这种出轨的感觉,并且会竭力以他那慷慨的意图获得成功时,他们无须任何这样宽宏大量的努力便自然会倾向采取的那种眼光,来看待他那慷慨但不幸失败的意图。

另外,请注意,怨恨,在我们太常看到它的那种程度,虽然是所有激情中最丑恶的,但它也并非完全不该被赞许,如果它经过适当的收敛,并且完全被压低至一般旁观者的同情感能够产生的那种义愤的程度。当作为旁观者的我们觉得自己心中的憎恨和受害者心中的憎恨完全一致时,当受害者心中的怨恨无论在哪方面都没逾越我们自己心中的怨恨时,当他自然流露出来的每一句话或每一个姿势所显示的情绪,都不比我们能够附和的程度更为强烈时,并且当他从未打算对他所怨恨的人实施任何逾越我们应当乐于看到实施的那种惩罚,或甚至逾越我们自己因为乐于看到而希望协助促成实施的那种惩罚时,那我们就绝不会不完全赞许他心里头的怨恨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自己心中的感觉,在我们的眼里,必定毫无疑问地证明了他的感觉是正当的。而且,由于经验告诉我们,有绝大多数的人无法把他们心中的怨恨克制到这样的地步,以及需要花费多么巨大的努力,才能把粗野无纪律的怨恨冲动锻炼到这样适宜的火候,所以,我们一旦遇上了某个人,看起来能够运用这么多的自我克制力量,控制住他的本性中最难驾驭的这种激情时,那我们一定免不了要对他肃然起敬、十分钦佩了。没错,当受害者心中的憎恨,像几乎总是会发生的那样,超过我们所能附和的程度时,由于我们无法体谅它,所以,我们必然不会赞许它。我们不赞许它的程度,甚至大于我们对同等过分的其他几乎每一种源自于想象的激情不赞许的程度。于是,这个过分强烈的怨恨,非但不会把我们拉向它那一边,反而会使它本身变成我们所怨恨与愤怒的对象。我们会因为担心那个受到如此不恰当怨恨的对象恐怕会遭殃受苦,而开始同情起被怨恨者心中的怨恨。所以,过度怨恨的报复心理,似乎是所有激情中最可憎的,是每一个人厌恶与气愤的对象。由于就这种激情通常现身在人世间的方式来说,它每有一次适度,就有一百次过当,所以,我们很容易认为它全然可恨可憎,因为以它最常出现的那种情况来说,它确实可恨可憎。然而,即使在目前这样堕落腐败的人类状态中,自然女神对待我们似乎也没有这么的不厚道,以致竟然给了我们某种从每一方面来看全然是邪恶的本能,或给了我们某种,无论就什么程度或就什么对象来说,都不可能是该受赞扬与赞许的本能。通常被我们觉得过于强烈的这种激情,在某些场合,也许会被我们觉得过于微弱。我们有时候会抱怨某个人精神太过委靡不振,抱怨他对自己遭到的伤害太过没有感觉,如同我们会因为他心中的怨恨太深而厌恶他那样,我们也会因为他心中的怨恨不足而立即瞧不起他。

那些自认为得到上天启示的作者肯定不会这么频繁或这么强烈地谈论上帝的愤怒与生气,如果他们认为任何程度的那些激情,即便是发生在像人类这样有缺陷与不完美的创造物身上,也都是邪恶有害的话。

另外,也请注意,我们此刻探究的不是应不应当的问题(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而是事实如何的问题。我们此刻不是在探究一个完美的生灵将根据什么样的原则赞许惩罚不好的行为,而是在探究像人类这样有缺陷与不完美的创造物,事实上与实际上,根据什么样的原则赞许惩罚不好的行为。我刚刚提到的那些原则显然对人类的情感有很大的影响,而且这情形似乎是上天巧妙安排的结果。社会如果要继续存在,则不当的与无缘无故的恶意或怨恨就应该借由适当的惩罚予以限制,因此,实施那些惩罚,应该被视为正当与值得嘉许的行为。所以,虽然人类自然被赋予一种想要保全社会与希望社会繁荣的愿望,不过,造物主并未信托人类的理智,要它发现实施一定的惩罚是达成此一愿望的适当手段;而是赋予他一种本能,让他在看到最适于达成该愿望的手段获得实施时直接给予本能的赞许。天理在这方面的安排,和它在其他许多场合的安排,完全是一脉相承的。对于所有基于它们特殊的重要性而或许可以被视为自然女神所格外垂青的那些目的,她总是始终如一地采取这样的安排,亦即,她不仅赋予人类以一种嗜好,要他们对她所图谋的目的怀有与生俱来的欲求,而且也赋予他们以另一种嗜好,要他们对唯有运用它们才能够达成该目的的那些手段也同样怀有与生俱来的欲求,完全只为了那些手段本身的缘故,而不涉及它们倾向产生她所图谋的目的。譬如,自卫以及种族繁衍,似乎是自然女神在形塑所有动物时所图谋的伟大目的。人类被赋予一种愿望,希望那些目的实现,以及一种本能,厌恶那些目的受挫;被赋予爱惜生命,以及害怕死亡;被赋予希望种族永久延续,以及厌恶种族完全灭绝的念头。但是,我们虽然这样被赋予对那些目的有这么强烈的欲望,然而,自然女神并未把找出适当手段以达成那些目的的工作,信托给我们的理智,要这理智以它特有的慢吞吞又不确定的方式去摸索与判断手段是否适当。事实上,自然女神已经引导我们凭着根本与直接的本能达到大部分的那些目的了。饥饿,口渴,使两性结合的那种激情,喜欢快乐,害怕痛苦,促使我们施用那些手段,就只为了它们本身的缘故,而完全没考虑到它们倾向产生自然界的伟大主宰意图借由它们产生的那些仁慈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