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论运气如何影响人类对于行为功过的感觉(第7/10页)

而这种出轨的感觉本身也不是完全没有效用。根据这种出轨的感觉,企图效劳的动作,如果失败,便显得功德不圆满,更不用说徒有善意与祝祷。人,天生就是要有所作为,天生就是要运用他的各种才能,以便在他自己和他人的外在环境中,促成各种似乎最有利于全人类幸福的改变。他不可以自满于懒惰消极的善良;他不可以因为他由衷祝祷全世界幸福,就自以为是人类的好朋友。为了使他鼓起全部的精神与元气,使他绷紧每一根神经,以便促进自然女神借由他的存在想要达到的那些目的,所以,自然女神乃告诫他,除非他实际达到了那些目的,否则他自己以及全人类,对他的所作所为,是不可能完全感到满足或给予充分赞扬的。他天生就被告知,徒有善意的祝祷,而没有善行的实际功劳,要激起世人的高声欢呼或自己的热烈喝彩,是不太有希望的。一个从未有过任何重要事功的人,纵使他的言谈举止无处不是展现他有最公正、最高尚与最慷慨恢弘的情感,纵使他所以没有事功只不过是由于他没有机会效劳,他也仍然没有资格要求很高的奖赏。我们即使拒绝奖赏他,也不至于遭到非议。我们仍然可以问他,你做过什么?你能做出什么实际的功劳,使你有资格得到这么重大的报答呢?我们尊重你,并且敬爱你,但是,我们什么也不欠你。奖赏那种纯然因为欠缺效劳的机会而一直没有发挥作用的潜在美德,把那些虽然可以说它多少有点儿应得,但绝没有正当的理由坚持得到的荣誉与高位实际授予它,无疑是超凡入圣的仁慈才做得出的举动。相反,没有任何外在的犯罪行为,只因为内在的情感就受到惩罚,则是最傲慢野蛮的暴政。各种善良的情感最值得赞扬的时候,似乎是在它们尽早付诸行动时;要是等到如果再不付诸行动就几乎要变成是一种罪恶时才付诸行动,那它们就不大值得赞扬了。相反,恶毒的情感,在付诸行动之前,绝不可能过于迟钝,过于缓慢,或过于瞻前顾后地深思熟虑。[20]

甚至,无意间造成的伤害,被视为同属行为人和受害人的不幸,也有相当重要的作用。每个人将因此被告诫,要尊敬他的同胞们的幸福,要战战兢兢地唯恐他或许会不知不觉地做出了什么伤害到他们的事情来,并且要害怕那种禽兽般的怨恨,亦即,要害怕万一他不幸在无意间变成了使他们陷入灾难的工具,他将感觉到的那种随时准备要向他发泄的不合理的怨恨。正如在古时候的异教传说中,已经被奉献给某位神明的圣地,除非是在神圣且必要的时候,否则不可以被侵入,而侵入该圣地的人,即使他本人对侵入一事一无所知,从侵入的那一刻起,他就变成是一个罪孽深重而必须赎罪的人(piacular),并且直到他提供适当的牺牲赎罪以前,他将遭到那位强大且无形的神明的报复。所以,同样的,每一个无辜者的幸福,都被自然女神的智慧指定为属于他个人的神圣禁地,四周被围起来不准其他任何人接近;不可以被莫名其妙地践踏,甚至不可以在任何方面被不知不觉地侵害,而无须提供某些赔偿,某些和此等非蓄意的侵害成比例的赎罪补偿。一个仁慈的人,如果意外成为另一个人身亡的原因,即使他丝毫没有该受责备的疏忽,他也会觉得自己必须赎罪,虽然他没犯罪。他会认为这意外是他生命中可能碰上的一个最大的不幸。如果受害者的家庭很穷,而他自己的处境比较过得去,他会立即负起保护他们的责任,并且认为他们即使没有其他的功劳或价值,也有资格获得他的疼惜与亲切对待。如果他们的处境比较好,那么,他就会尽力以毕恭毕敬的态度,以各种表达悲伤哀悼的言行,以提供各种他想得到的或他们容许的善意帮助,为已经发生的不幸赎罪,并且尽可能安抚他们心里那种也许是自然的,但无疑是极其不公正的怨恨,那种因他对他们的严重冒犯,虽是无心的,而在他们心里激起的怨恨。

在古代以及现代的戏剧中,有一些最出色与最感人的场景,就是在表演某些清白无辜的人所感到的这种痛苦挣扎,这些人由于意外的缘故做出了某些令人发指的事,而这些事,如果是他们在知情的情况下蓄意做出来的话,原本将使他们公正地遭到最严厉的谴责。在古希腊剧场里上演的伊迪帕斯(Oedipus)与乔卡斯达(Jocasta),以及在现代英国剧场里上演的莫尼米亚(Monimia)与伊莎贝拉(Isabella),他们的痛苦挣扎全来自于这种错误的罪恶感,如果我可以这么称呼它的话。[21]他们每一个人都自觉罪孽深重、必须赎罪,虽然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丝毫有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