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区(第14/23页)

“不,我的大人,”他竭力表示尊敬,一边紧抱住埃尔斯米尔,强行地引领着伯爵那粗壮的身躯一直退后到书房的另一头,“我觉得……如果把您的仆人们……卷进这事儿,恐怕……不太明智吧。”他嘴里嘟哝着,一把把埃尔斯米尔推进了一张椅子,“还是待这儿最好,大人。”

这时候,杰弗里斯两手各举着一把手枪,警惕地走进屋里,目光迅速地来回扫视着埃尔斯米尔和邓赛尼勋爵,前者正极力想从深陷的扶手椅中撑起身子,后者正摇摇欲坠地紧抓住身边的桌沿,苍老的脸庞白得像张纸一样。

杰弗里斯望了望邓赛尼,想寻求指令,当他发现其需要无从获取时,便本能地转向詹米。詹米感觉到一种令人憎恶的气恼,干吗要指望他来处理这场纠葛?然而,黑尔沃特一行人等确实需要尽快撤离此地,这点着实重要。他上前一步,扶住了邓赛尼的胳膊。

“我们这就走吧,大人。”说着,他把憔悴的邓赛尼从桌边拉开,试图侧身将勋爵高大而年迈的身躯挪向门口。可就在他们即将逃离的一刻,书房的出口被挡住了。

“威廉?”邓赛尼夫人圆圆的脸庞出现在眼前,那张脸上斑驳地刻写着新近的悲恸,而此时面对书房中的情景又流露出一种呆滞的困惑。她抬了抬怀中抱的一大捧乱糟糟的、貌似待洗的衣被,依稀带着询问的神情,“女佣说你要我把娃儿抱过来,这是要——”而埃尔斯米尔的一声怒吼打断了她。只见伯爵全然不顾那指着他的手枪,从扶手椅中跃起,猛地推开了目瞪口呆的杰弗里斯。

“他是我的!”埃尔斯米尔粗暴地把邓赛尼夫人撞到了板墙上,一把抢过她怀中的被包,紧紧地抱在胸口,朝窗口方向退去。他怒视着邓赛尼,像一头困兽般喘着粗气。

“我的,你们听见没?”

说罢,那团被包里发出一阵高声尖叫,俨然在抗议刚才的那句宣言。见自己的外孙被埃尔斯米尔抱在手里,邓赛尼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走上前去,扭曲的眉目间透着怒火。

“把他给我!”

“见鬼去吧,你这没种的废物!”埃尔斯米尔显出意想不到的敏捷,躲过了邓赛尼的攻击,继而甩开窗帘,一只手摇开了窗户,一只手抱紧着那号啕大哭的孩子。

“给、我、滚、出、去!”他一圈圈地摇着窗把手,一声声地喘息着,而那窗扇越开越大,“滚!马上滚,不然我就摔死这个小杂种,我说到做到!”为了证实他的威胁,他把号哭着的婴儿推向窗台,直冲着窗外黑暗的夜空,三十尺之下是庭院里被雨淋湿的石板地。

詹米·弗雷泽将所有理智的思考以及对任何后果的担忧抛在脑后,靠着直觉开始行动,这也是陪伴他历经十多场战役的直觉。他从惊呆了的杰弗里斯手中夺下一把手枪,一边转身一边立即开了火。

枪声的巨响让所有人都怔住了,就连孩子也停止了哭叫。埃尔斯米尔的脸变得一片煞白,浓密的眉毛不解地抬了起来。接着,他踉跄地倒了下去,而詹米则纵身上前,注意到手枪子弹在婴儿被包之下悬垂着的布料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圆洞,一切在某种超然的状态下显得尤为清晰。

他站直了身子,脚踩着地毯,仿佛生了根一般,浑然不觉背后的炉火正灼烧着他的双腿,埃尔斯米尔正跌倒在他的脚跟,身躯仍在上下起伏,邓赛尼夫人正发出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啼哭,尖厉得像孔雀的哀鸣。他紧闭双眼站在那里,如枯叶般抖瑟着,既无法移动也无法思考,双臂牢牢地包裹住那团正在不停扭动着、不停叫喊着的乱得不成形的被包,那裹藏着他的儿子的被包。

“我想和麦肯锡单独谈谈。”

邓赛尼夫人的身影在马厩中显得格格不入。矮小、圆润,一袭黑色亚麻衣裙纹丝不乱,她就像壁炉台前安放着的一件珍贵的瓷器饰品,被生生地取下,放置到这属于粗野的牲畜和不修边幅的男人的世界之中,无时无刻不面临着被打碎的危险。

休斯相当惊讶地望了一眼他的女主人,一边鞠躬行礼,一边扯了扯自己脑门上的头发,然后退回到储物间背后他自己的小屋里,留下麦肯锡面对面地站在夫人眼前。

近距离之下,她苍白的面孔,加上鼻翼和眼睛周围淡淡的粉红色,令她显得格外脆弱,俨然一只弱小而不乏端庄的、身着丧服的野兔。詹米觉得他应当请她坐下,然而这里除了一堆干草和一个倒置的木桶之外,着实无处可坐。

“验尸官法庭今早开庭了,麦肯锡。”她说。

“是的,夫人。”他已经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整个上午,其他马夫全都对他退避三舍,并非出于尊敬,而是出于一种对身患绝症的人的恐惧。在埃尔斯米尔庄园会客室里发生的一切,杰弗里斯一清二楚,这就意味着全体下人都一清二楚。然而所有人都对此闭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