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黑森林(第16/35页)

“桌子呢?”他问。他完全猜不出来。

“女的。”

难怪她这么性感,他心想,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有性别之分。她的母语里没有中性词汇。奥伯龙跟史墨基学过拉丁文(至少跟他一起研究过),而拉丁文里的名词属性对他而言向来是种感觉不到的抽象概念;但对西尔维而言,世界就是阳性与阴性,男生和女生。世界是男的,但大地是女的。这对奥伯龙而言很合理:事业和概念的世界、《世界日报》、“大世界”,与之相对的就是大地之母、肥沃的土壤、慈悲女士。但不是所有的区别都这么适切:顶着一头直发的拖把是女性,但他那台骨感的打字机也是女性。

这游戏他们又玩了一会儿,接着开始对窗外的路人品头论足。由于玻璃染了色,从外面经过的人看到的不是酒吧内部而是他们自己的倒影,因此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受到里面的人观察,有时会停下来整理衣服或顾影自怜一番。西尔维批评起泛泛大众时比他还不留情,她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对外在美的标准却非常严苛,对于荒唐事物也相当敏锐。“ 噢,宝贝,快看那个人,快看他……我所谓的娘娘腔就是那个样子,你懂我意思吧?”他确实懂了,于是她甜美地大笑一番。在浑然无所觉的情况下,他的审美标准从此变得跟她一样,甚至会被她喜欢的那种精瘦、黝黑、眼神温柔、手腕强壮的男子所吸引,例如为他们送上饮料的服务生利昂(一身牛奶糖色的皮肤)。她思考了很久之后终于认定他们的小孩将会很漂亮,这让他松了口气。

第七圣酒吧正准备供餐,餐厅帮手不断瞥向他们乱糟糟的桌面。“好了吗?”奥伯龙说。

“我好了,”她说,“咱们开溜吧。”那是乔治常说的一句话,满载古老的双关语,较像风趣之言而不像笑话。他们穿上外套。

“坐车还是走路?”他问,“坐车。”

“这还用说?”她说。

耳语廊

由于太急着冲向温暖,他们误乘了特快列车,一路直达旧终点站,车上挤满了看起来闻起来都像羊、即将前往布朗克斯的乘客。二十几列开往不同方向的列车都在终点站汇集。“嘿,等一等,”正要换车时她说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真的!你非看不可。快来!”

他们沿着长长的通道走下去,再沿着斜坡上来,跟弗雷德·萨维奇第一次带他走的是同一套系统,只是他不晓得方向是否一样。“是什么啊?”他说。

“你会喜欢的。”她说。她在一个转角处停了一下。“让我找找……那里!”

她手指的地方是个开阔的空间:四条拱顶走廊在那儿交会。

“什么嘛?”他说。

“过来。”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其中一个角落。带有棱纹的拱顶在这里延伸到地面上,形成一个状似狭缝或细长开口的东西,但其实只是接合在一起的砖块而已。她让他面向这个交会口。“站在那里别动。”她说着走开去。他乖乖面对那个角落站着。

接着她的声音突然从他面前传来,清晰又空洞,仿若鬼魅,把他吓了一大跳:“喂。”

“什么,”他说,“哪里……”

“嘘,”她的声音传来,“别转头。小声说话:耳语就好。”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低语。

“我也不知道,”她说,“但我只要站在这个角落低语,你在那里就能听见我说话。别问我为什么。”

太怪了!西尔维仿佛是在这个角落里透过一道窄得不能再窄的门缝跟他说话的。耳语廊:《乡间建筑》里不是探讨到了耳语廊吗?八成有。那本书几乎什么都探讨。

“现在,”她说,“告诉我一个秘密吧。”

他迟疑了一下。那角落、那只闻人声不见人影的耳语确实让人有告解的冲动。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却觉得自己被暴露了,或者是可暴露的:恰恰是偷窥的相反。他说:“我爱你。”

“哎哟,”她说,深受感动,“但那又不是秘密。”

他突然有了个想法,不禁背脊一阵燥热、毛发直竖。“好吧。”他说,然后把一个自己从前一直不敢表达的秘密欲望告诉了她。

“噢,嘿,哇,”她说,“你这恶魔。”

他又说了一次,这回又添了一些细节。仿佛他是在最黑暗隐密的床上对着她耳语,但又更抽象、更私密:是直接对着她心里面的耳朵说。有人从他俩中间走过,奥伯龙听见了脚步声。但那个人听不到他说的话,因此他一阵狂喜。他又说了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