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10/44页)

让我们快乐的事物

也会带来智慧。

他沉入梦乡。

你也许注意到我不会把这两个词连起来。

我会写“乡间的住处”,?而非“乡间住处”。?这是故意的。

——维塔·萨克维尔——韦斯特[5]

当太阳带着一种音乐似的声响从她东边的窗子射进来时,黛莉·艾丽斯一如往常地醒了过来。她踢开饰有图案的被子,全身赤裸地躺着晒了一会儿太阳,用触觉唤醒自己,发现眼睛、膝盖、乳房和玫瑰金头发全都完整如初留在原位。接着她站起来伸伸懒腰,把最后一丝睡意从脸上抹去,然后在床边的一方阳光里跪下来祷告,这是她打从会说话以来每天早上都会做的事:

噢伟大的辽阔的美丽的奇妙的世界

奇妙的水围绕着你

绮丽的草长在你胸前

噢世界啊你打扮得真美丽。

哥特风浴室

祈祷完后,她调整了一下曾祖母传下来的长长的立镜,照出自己全身,然后问了那个跟往常一样的问题。今天早上的答案是“很好”(她有时会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她穿上一件棕色长袍,踮起脚尖转了一圈,让磨损的裙摆飞扬,然后小心翼翼走进还很寒冷的大厅。她行经父亲的书房,听见他那把古老的雷明顿猎枪在那儿咔啦咔啦地诉说老鼠和兔子的冒险故事。她打开妹妹索菲的房门。索菲躺在纠结的床单间,像婴儿一样握着拳头睡觉,一根长长的金发横过她张开的双唇。早晨的阳光刚照进这个房间,于是索菲不甚情愿地动了一下。大多数人睡着的模样都有点怪,有些陌生,仿佛不是同一个人。但索菲却是睡着的时候最像她自己,而且她很爱睡觉,任何地方都能睡,连站着也能睡。黛莉·艾丽斯停在那儿看了她一会儿,猜不透她又到哪儿冒险去了。好吧,待会儿就能听她细细道来了。

螺旋状大厅的另一端就是哥特风浴室,对她而言,整栋房子里就只有这间浴室的浴缸够长。由于位在房子的转角处,太阳还没晒到这里;彩色玻璃窗黯淡无光,冰凉的瓷砖地板令她禁不住踮起脚尖。怪兽形状的水龙头仿佛患了肺结核似的咳了几声,接着房子深处的水管才决议给她一点热水。这突来的水流产生了某种效果,因此她撩起咖啡色的裙摆,坐在那有点像主教宝座的马桶上,托着下巴望着蒸汽从那棺材似的浴缸中袅袅升起,突然又有了睡意。

她冲了马桶,一大堆顽固的水在哗啦一声巨响中被带走后,她就解开腰带、褪去衣服,颤抖了一下,随即小心地踏进浴缸。哥特风浴室已经雾气弥漫。这种哥特风其实比较像森林而不像教堂,拱形的天花板如树枝交会般,在黛莉·艾丽斯头顶上方交缠,到处都有常春藤、树叶、卷须和藤蔓的雕刻,形成永不止息的生动姿态。狭窄的彩绘玻璃窗上,如卡通般鲜艳的树木图案上结了一滴滴水珠,遥远的猎人与模糊的田野图案上也是。当太阳懒懒升起、把十二扇玻璃窗都照亮时,从浴缸里飘起的水雾蒙上了一层宝石般的色彩,此时黛莉·艾丽斯就仿佛躺在一片中世纪森林中的池子里。这个房间是她曾祖父设计的,但玻璃却是出自另一人之手,他名叫“康福”,而黛莉·艾丽斯确实感觉到无比舒服。她甚至唱起歌来。

跨越异境

就在她洗澡唱歌的同时,她的新郎醒了过来,不仅双脚酸麻,还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肌肉竟然因为昨天的路程而痛得这么厉害。当她在长方形的厨房里吃早餐,跟忙碌的母亲一起拟订计划时,史墨基攀上了一座阳光明媚的山峰,进入一个山谷。当黛莉·艾丽斯和索菲透过相互贯穿的大厅呼喊对方的名字,医生望着窗外寻找灵感时,史墨基正站在一个交叉路口,那儿有四棵老榆树,如同四个正在交谈的严肃老人。有一块路牌写着“艾基伍德”,指向一条林荫道下的泥土路;正当他踏上这条路,一边左右张望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时,黛莉·艾丽斯和索菲就在房里准备黛莉·艾丽斯隔天要穿的衣服,同时索菲也说出了她的梦。

索菲的梦

“我梦见我学到了一种方法,可以把我不想花的时间存起来,等到需要的时候再领出来。例如等待看病的时间,或从某个你不想去的地方回来的时间,或等公交车的时间,反正就是一些没用的琐碎时段。好吧,基本上就是把它们折叠起来,就像折破盒子一样,让它变得比较省空间。其实只要抓到诀窍就很容易了。我说我学到这个方法时,大家都一副不足为奇的样子,妈妈只是点头微笑,仿佛每个人到了一定年纪就理应学会这些东西。只要沿着褶皱处撕开,把它们折平就好,小心别弄丢任何一片。爸爸还拿来一个巨大的大理石纹信封,让我把它们全部装进去,而他拿给我时,我想起自己曾在家里见过这种信封,还猜想它们是做什么用的。好奇怪,竟然会在梦里编造出一些回忆来解释整个故事。”索菲一边说话,手指一边飞快地处理一块裙摆,而黛莉·艾丽斯无法听清楚索菲的每一句话,因为她咬着大头针在说话。那个梦反正很难听懂,索菲每讲完一件事,黛莉·艾丽斯立刻就会忘记,仿佛是她自己在做梦似的。她拿起一双缎面鞋,又放下,然后来到她凸窗外的小阳台。“后来我开始害怕,”索菲说,“我手边有了一个沉闷的大信封,里头塞满了不快乐的时光,而我不知道在我有需要时,究竟该如何把里面的时间拿出来使用,而不会让所有沉闷的东西跟着跑出来。我似乎最初就不该开始的。况且……”黛莉·艾丽斯俯瞰着门前的路,是条棕色车道,中央松软隆起处长了一排杂草,全在树荫下迎风摇曳。车道尽头有一对门柱,顶端各嵌着一颗球,就像灰色的石头橘子。就在这时候,一名“旅者”出现在大门前,踌躇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