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8/44页)

艾基伍德的一个五月天,黛莉·艾丽斯来到树林深处。有一道瀑布从高耸的岩壁间倾泻而下,在底部凿出一座深潭,而她就坐在潭边一块滑亮的岩石上。水流毫不止息,从裂隙间冲进水塘里,喃喃说着话,内容不断重复,但总是充满乐趣。尽管全都听过了,但黛莉·艾丽斯还是侧耳倾听。她看起来就像汽水瓶上的女孩画像,只是没那么纤细,也没有翅膀。

“鳟鱼爷爷,”她对着水潭说,接着又说了一次,“鳟鱼爷爷。”她等了等,没有任何响应,因此她拿起两颗小石子丢进冰凉光滑的水里。石子互相撞击,在水中形成了一种宛如遥远枪响的声音,比在空气里缭绕得更久。此时有一条巨大的白色鳟鱼从岸边某个长满水草的洞里游了出来,是个白子,没有斑点也没有条纹,粉红色的大眼睛十分严肃。瀑布造成的阵阵涟漪让它的身影抖动不已,巨大的眼睛似乎不断眨动或泛着泪光(鱼会哭吗?她已不止一次这么问自己了)。

唤起它的注意后,她开始诉说自己秋天的大城之行:她在乔治·毛斯家认识了一位男子,并且立刻明白(或者说至少是很快决定)他就是多年前斯帕克的预言中她会“找到或创造出来”的那个人。“你冬眠的时候,”她害羞地说,一边用手轻抚石英岩的纹理,面带微笑却不直视它(因为谈论的是她的爱人),“我们,呃,我们又见了一次面,而且定了终身——你知道——”她看见它抖了一下鬼魅般的尾巴,知道这个话题令人痛苦。她在冰凉的岩石上伸展她修长的身躯,托着下巴、眼神明亮地用一些闪亮亮的模糊词汇描述了史墨基这个人,但这条鱼似乎还是缺乏兴致。她不予理会。那个真命天子必定是史墨基,不可能是别人。“你不觉得吗?你不同意吗?”接着更小心地问:“他们会满意吗?”

“不知道。”鳟鱼爷爷阴郁地说,“谁猜得透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呢?”

“但你说过……”

“我只是信差,女孩。别期望从我这里知道更多。”

“好吧。”她决定豁出去了,“ 我不会一直等下去。我爱他。生命短暂。”

“生命,”鳟鱼爷爷哽咽似的说,“ 很漫长。太漫长了。”它小心翼翼地转动鱼鳍,然后尾巴一摆,游回了它的藏身处。

“还是告诉他们我来过吧。”她对着它的背影大喊,声音几乎被瀑布声掩盖,“告诉他们我尽了本分。”

但它已经走了。

她写信给史墨基:“我要结婚了。”害他站在信箱旁一阵心寒,直到意识到她指的就是他。“克劳德姑婆已经用牌仔细算过了,每一部分都算过一次,日子必须是仲夏那天,而你必须照做。拜托拜托,务必非常小心地按照这些指示进行,否则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就是因为这样,史墨基才会用这种方式踏上前往艾基伍德的路:徒步而不搭车,用旧的而不是新的背包装他的结婚礼服,携带自制而不是买来的食物,且必须找到或求得一个过夜的地点,不得花钱住宿。

大牌既出

他不知道工业园区竟会突然转变成乡间。时值傍晚,他已经转向西方,脚下的道路也变得老旧磨损,像只旧鞋般补着颜色深浅不一的沥青。道路两侧都是田野和农场。他走在既不算道路也不算农场的树篱下,不时有层层阴影落在身上。路边常有的丛丛杂草在水沟边和篱笆旁摇曳,茂密而蓬乱,覆着尘土,是人类和车辆的朋友。他听见的车声愈来愈少。那些嗡嗡的引擎声总是随着上下坡忽大忽小,接着突然轰隆一声从旁狂飙而过,惊诧、强劲、迅速,让杂草狂乱地猛抖一阵,随即再次减弱成一阵遥远的嗡嗡声,终至消失。然后就只剩下唧唧虫鸣和他自己的脚步声。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爬坡,但此时他已来到顶端,看见一片辽阔的仲夏田野。他脚下这条路从中穿越,行经草原、牧野,绕过长着树木的丘陵,先是消失在一座山谷里(山谷旁有一座小镇,教堂尖塔刚好从一片绿意中冒出来),接着又再次出现,成一道纤细的灰色线条,朝青翠山峦蜿蜒而去。此时太阳刚好在圆滚滚的云朵伴随之下落入山坳。

就在这时候,有个女子在遥远的艾基伍德的门廊上翻出了一张名叫“旅途”的大牌。牌面上有个“旅者”,背着背包、手持坚实的拐杖;还有“太阳”,尽管它要起要落从来都不是自己决定。翻出来的一张张纸牌旁放着一个碟子,有一根咖啡色的香烟躺在里头冒着烟。她移开碟子,把“旅途”放进所属的位置,然后又翻了另一张牌。这回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