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11/44页)

她心头一阵翻腾。由于她一整天心情都平静无比,所以她认定他是不会来了;认定自己的心已经知道他今天不会出现,所以没理由七上八下、因期待而怦怦乱跳。结果她却吓了一跳。

“接着一切全乱成了一团。好像全部的时间都拆开、摊平、收了起来,但我已经停手,接下来都是它自己发生的。最后就只剩下可怕的时间,从大厅走下来的时间、半夜醒来的时间、无所事事的时间……”

黛莉·艾丽斯任由心脏继续狂跳,因为她反正也无法自已。下方的史墨基逐渐接近,速度很慢,仿佛带着敬畏,但她无法判断他是在敬畏什么。当她确定他已经看见她时,她解开了棕色长袍的腰带,将衣服从肩上褪去。它沿着她的手臂和手腕滑下,于是她感受到树叶的阴影和阳光在她皮肤上跳动,时而凉爽时而温暖。

误入歧途

他腿上一阵燥热,从脚跟开始沿着小腿往上传递,仿佛因为旅途中不断摩擦而变热了似的。晒昏的脑袋在正午的烈日下嗡嗡作响,他的右大腿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已置身艾基伍德,毋庸置疑。他沿着小径走向那幢巨大的多角屋时,明白自己没必要跟门廊上的老妇人问路,因为他已经到了。再走近一些时,黛莉·艾丽斯在他眼前现了身。他站在那儿看得出神,手里还拎着那个沾满汗水的背包。他不敢响应(因为门廊上还有个老太太),但他的目光也无法移开。

“很美,对吧?”老妇人终于说了。他涨红了脸。她直挺挺地坐在她的孔雀椅上,对他微笑,身旁有一张小小的玻璃桌,她正在玩单人牌。“我说很美吧。”她提高音量重复了一次。

“没错!”

“没错……这么优美。我很高兴你从车道走上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窗框是新的,但阳台跟所有的石材都是原件。你到门廊上来吧?这样子很难讲话。”

他再次往上瞟,但艾丽斯已经不见了,只剩沉浸在阳光中的奇异屋顶。他登上有柱子的门廊。“我是史墨基·巴纳柏。”

“嗯。我是诺拉·克劳德。请坐?”她熟练地收好牌,装进一只绒布袋,再把绒布袋放进一个雕花盒子里。

“对我提出那些条件的人,”他说着,在一把吱吱作响的柳条椅上坐下,“是否就是您呢?西装啦、走路啦……那一大堆的。”

“噢,不。”她说,“我只是发现了它们而已。”

“是一种试炼喽。”

“也许吧。我不知道。”她似乎对这说法感到意外。她从胸前的口袋(上面别着一条整洁而无用的手帕)里取出一根褐色的香烟,然后在鞋底上擦着一根厨房用的火柴,点燃了烟。她穿着一条薄裙子,花色很适合老太太,但史墨基倒是从没看过这么浓烈的蓝绿色,没看过交织如此紧密的叶子、小花和藤蔓:仿佛把一整天的收获全织了进去。“综观全局,我倒觉得是防患未然。”

“哦?”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

“呣,这样啊。”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克劳德姑婆平静而面露微笑,史墨基满怀期待。他不禁猜想怎么没有人带他进去跟大家见面。他感受到阵阵热气从自己的领口冒出来,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天。他清了清喉咙。“德林克沃特医生跟太太上教堂了吗?”

“哦,可以这么说吧。”奇怪的是他每说一句话,她的反应就好像从没想过有这种事似的。“你有信仰吗?”

他一直很害怕这个问题。“这个嘛。”他开口。

“女人向来比较容易相信,对吧?”

“可能吧。我的成长环境里没有什么人信。”

“我母亲和我远远比我父亲和我兄弟更能感受到信仰。但他们可能也比我们更为信仰所苦。”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也无从分辨她之所以这么仔细盯着他,究竟是因为在等他回答,还是纯粹因为她近视。

“我侄儿德林克沃特医生也一样,不过当然啦,还有动物,他确实很注意动物。他非常关心动物。别的他似乎都不在乎。”

“所以算是某种泛神论者了?”

“噢,不,他没那么蠢。他好像只是——”她挥了挥拿着香烟的手,“——不会注意到那些。啊,谁来了?”

有个女子骑着脚踏车出现在大门前,戴着一顶巨大的宽边帽。她穿着一件衬衫,跟克劳德姑婆的裙子花色相同但更加鲜明,还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裤。她不熟练地跳下脚踏车,从车篮里取出一只木桶。当她把宽边帽拨到后面时,史墨基认出了她正是德林克沃特太太。她走上前,在台阶上重重坐下。“克劳德,”她说,“我每次都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教你采莓子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