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送子远行(第8/14页)

这番话让楚天乐吃了一惊,也暗生敬意,觉得两人的心灵一下子拉近了。他想起资料中对本笃十七世的介绍,说他在登基前长期担任宗座圣经委员会主席和国际神学委员会主席,但从不热心神学问题的讨论。他曾一再申明,对圣经的研究和信仰贵在“体悟大义”,但要承认圣经的“寓言性质”。对于一个教宗而言,这样的见解是极为深刻和勇敢的。楚天乐想,如此开明的宗教信仰(主不干涉尘世、承认圣经的寓言性质),和无神论信仰能有多大区别呢?应该说本质上并无区别。甚至可以说,教宗对神鹰蛋计划的评价虽然带着宗教意味,实际比科学界更为深刻。科学家们终日沉浸在具体事务中,心目中只把它看做一个“伟大的工程”,没有意识到它的意义早就超越了工程的层面。他们确实是在(代替上帝)创造一个新世界,如果幸而成功,在几十光年外的蛮荒星球上培育出了新的人类,那么对于后者的心智来说,神鹰蛋计划只能被理解为神力和神为。

现在他理解了教宗为什么会主动前来送行。

教宗左右看看,问:“马先生没来吗?”

“没有。他最近身体不好,我婆母和妹妹也都没来,留在山中陪他。”鱼乐水说。

“很遗憾没能与这位哲人见面。”他面向鱼乐水,“我看过你十四年前那篇报道。我至今还清楚记得文中马先生对于‘活着’的论述,这段论述十分精辟,应该用金字镌刻在高加索山的山顶上。”

“谢谢!”鱼乐水快活地说,“我会把阁下的话转达给公公。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这个场合无暇多谈,教宗站起身,掸掸膝盖处的尘土,同二人告别。后边的联合国代表阿比卡尔迎上来同众人握手,笑着说:

“首先要祝贺你们的成功。尤其是你,姬人锐先生,我的低届同学,你把《禇氏号》飞船在技术上的成功拓展为更为成功的公关行动,有效疏导了社会情绪。”他直视着楚天乐,坦率地说,“但我更希望早日实施真正的人类逃亡。”

楚天乐看看妻子和姬人锐,三人都默然点头,手上加大了同阿比卡尔相握的力量。他们都理解这句话的分量。虽然神鹰蛋行动已经不是纯粹的“阿司匹林”,但严格说来仍是安慰作用大于实际效用,没人敢为45万年后的事打保票,所以,能否把地球生命尤其是人类血脉播撒到某个星球,在很大程度上仍是有赖神佑的事。即使此后核聚变飞船能够上天,作为人类整体的逃生仍没有太大把握,因为灾变区域一直在以光速扩大,而且很不幸的,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强度显著减弱的迹象!这与乐之友们原先的估计不符。那么,在这种情形下,即使飞船达到光速的百分之一点五,也将无法逃出灾变区域。楚天乐轻叹一声,低声说:

“阿比卡尔先生,你也知道的,真正的人类逃亡只能期待科学上的重大突破,包括彻底认清灾变的本质,或者实现飞船技术的革命性跨越。可是,科学的突破必须有一个孕育过程,不能完全依靠注射催产素。”

“但局势逼着我们必须催产!用全人类的财力、物力和智力,催逼着这个胎儿早日出生,等不及就采用剖腹产。否则……”他摇摇头,没把话说完。“楚,我把实现突破的希望更多地寄予乐之友们,我觉得,在你们这片野生混交林中,最有可能结出智慧的果实。所以,”他微责道,“像今天这样的作秀场合,有我和姬人锐这样的闲人来参加就行了,你不该来的。我知道,对于你这样的超级天才,保持一种沉静心态对于灵感的迸发是多么重要。”

楚天乐心中一震,不由对这位黑人政治家刮目相看。他说得完全对,灵感的迸发需要全身心的投入,而这类社会活动肯定会干扰他的思考。他想起在火葬台与鱼乐水度过的那个夜晚,那时他的每个毛孔都与大自然相通,能感知宇宙的律动,正是在那种沉静心态中他才完成了那次突破。他对姬人锐笑着摇头,无奈地说:

“看,又一条上帝之鞭。”但他对阿比卡尔的责备实际很感激,甚至有些赧然,“好吧,阿比卡尔先生,我一定记住你的话。也希望继续保持乐之友和SCAC卓有成效的合作。”

阿比卡尔笑着看看姬人锐:“这是自然。”

这些年,尤其是阿比卡尔任SCAC的秘书长之后,两家的合作确实非常密切。在这中间,姬人锐和阿比卡尔的私人关系起了很大作用。这两位不同届的北大同学性格相近,目标相同,十几年的交往中已经到了肝胆相照的程度。阿比卡尔异常看重同乐之友的合作,理由是明显的——当他以一个“小秘书长”的身份想在联合国推动某件事情时,上面的婆婆太多,阻力太大。但如果能以乐之友的实力,把这件事先行做起来,其后再转为SCAC的行动,那推行起来就事半功倍了。同样的,乐之友也异常看重同阿比卡尔的合作,毕竟一个民间组织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能“四两拨千斤”,以乐之友的先行来推动世界性的实行,那同样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