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乌拉斯(第11/15页)

“也许吧。可是在阿纳瑞斯,她明白,如果她让我伤害别人,那只会伤害到我自己。”

“还是那么虚伪。生活就是一场战争,只有强者才能胜出。所有的文明都不过是把鲜血隐藏起来,用漂亮的辞藻把仇恨掩盖起来而已!”

“你们的文明也许是这样。我们的文明从不隐藏什么,一切都袒露在外。在那里,蒂阿伊女王披的是她自身的皮肤。我们只遵循一项法则,人类变革的法则。”

“变革法则就意味着只有最强者才能生存!”

“是的,但在所有的社会物种中,最为强大的就是那些最社会化的。从人的角度来说,最强大的就是最合于伦理道德的。你看,在阿纳瑞斯,我们没有猎物也没有敌人。我们拥有的只是我们彼此。相互伤害不能给我们带来力量,只会削弱我们的力量。”

“我不在乎什么伤害不伤害。我不在乎其他人,其他人也不在乎我。他们只是假装在乎别人,我不想假装。我想要自由!”

“可是薇阿……”他柔声说道,因为她对于自由的向往深深打动了他。可他刚开了个头,门铃就响了。薇阿站起身来,捋平裙子,微笑着去迎接她的客人。

接下来一个小时里,前后来了三四十个人。一开始,谢维克觉得很烦躁很无趣。不过又是一次老套的聚会,所有人都站着,手端一杯酒,面带微笑,大声交谈。不过,随后聚会开始变得有趣起来。谈话和辩论逐渐深入,人们开始坐下来说话,慢慢开始像一次家庭聚会了。大家相互传递着精致的小甜点和肉片鱼片,那位周到的侍者总是会适时地帮你续上酒。谢维克也要了一杯。几个月以来,他亲眼目睹了乌拉斯人是如何嗜酒,似乎也没有谁因为这个而病倒。他现在喝的东西有一股药味,不过有人告诉他,这里头主要是碳酸水。他喜欢喝碳酸水,而且也已经渴了,于是便一饮而尽。

有两个人一门心思想要跟他谈论物理。其中一个彬彬有礼,聊了一会儿之后谢维克想方设法躲开了,因为他发现跟一个不懂物理的人谈物理实在太过费劲。另一个人非常傲慢,躲开他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谢维克发现,愤怒的情绪却让谈话顺畅了许多。这个人自认为无所不知,显然是因为他很有钱的缘故。“据我理解,”他对谢维克说道,“你的共时理论否定了关于时间最为显而易见的一个事实:时间是流动的。”

“嗯,在物理学上,说到‘事实’的时候一定要谨慎。这跟商业不同。”谢维克的语气非常温和愉悦,不过这种温和之中却蕴藏着某种东西,以至于正在边上跟另一班人聊天的薇阿也转过身来听他讲话。“依照共时理论严格的定义,时间的连续性并不是物理学上的客观现象,而是人的一个主观现象。”

“哦,可别吓着可怜的迪阿里,用最浅显的语言跟我们解释一下吧。”薇阿说,她的迅捷反应让谢维克咧嘴笑了起来。

“呃,我们都觉得时间在‘流淌’,从我们身边经过。可是如果是我们自己在往前行进,从过去前往将来,不断地发现新事物,那会是如何呢?你们看,那就有点儿像是在读一本书。那本书一直就在,所有的页码都在。如果你想要看到并领会整个故事,你必须从第一页开始读起,然后循序往下读。宇宙就像是一本巨大无比的书,而我们都是一个个渺小的读者。”

“可事实是,”迪阿里说,“我们体验中的宇宙是一个流动不息的连续体。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在一个更高层面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永远并存,这样的理论有什么用处呢?对于你们这些理论家来说也许很有趣,可是没有一点儿实用性,跟现实生活毫无关联。除非这个理论能够帮助我们建起一个时间机器!”他最后又补充了这么一句,语气中的那种快活显得生硬做作。

“但在我们的体验中,时间不仅仅是连续向前的。”谢维克说,“你从来不做梦吗,迪阿里先生?”他觉得很自豪,他终于第一次记起要称呼别人“先生”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

“很显然,我们对于时间的体验仅仅是出于我们的意识。一个婴儿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他不能远离自己的过去,他也理解不了过去跟现在有何关联,也不能在现在对未来做出规划。他不知道时间的流淌,不知道死亡为何物。成年人的潜意识正类似于此。在梦里,没有时间,也没有什么前后次序,因与果相互混淆。在神话和传说中是没有时间的。故事中说到的‘很久以前’是指什么时候呢?此外,当神秘主义者将自己的理性同潜意识重新连接时,他便能看到这两者融为了一体,便能理解永恒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