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乌拉斯(第13/15页)

“为什么呢?”迪阿里说。

谢维克没搭理他。“不过的确,时间物理学跟道德是有关的。因为我们对于时间的认知直接关系到我们区分因与果、手段与结局的能力。我要再次提到婴儿,还有动物,他们无法区分自己现在的行为同由此可能产生的后果。他们没法做出一个滑轮,也没法做出一个承诺。我们能够。我们能看出当下同非当下的区别,我们可以在两者之间建立关联。正是在这一点上,时间物理学同道德、同责任有了关联。如果你说方法虽然不好却可以产生好的结果,就好比在说,如果我拉动这个滑轮上的绳子,却会拉起那个滑轮上的重物。违背承诺也就是否定过去的真实性;因而也就否定了拥有真实未来的希望。如果说时间跟原因是相互作用的话,如果说我们是时间性的动物,那么我们最好能够认识它,充分利用好它。那就是,做事负责。”

“可是,”迪阿里为自己的敏锐暗暗自得,“你刚才说,在你的共时体系当中,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有某种永恒的当下。那么你如何能对一本已然写就的书负起责任来呢?你所能做的就是去阅读这本书。不存在选择,也没有行动的自由。”

“这就是决定论所面临的问题。你说得很对,共时理论思维中隐含着这样的问题。不过因果理论也有问题。就像这样,来做一个很傻的小设想:你往一棵树扔一块石头过去,如果你是一个共时理论者,那么石头就是已经碰到树了;如果你是一个因果理论者,那么石头就永远碰不到树。你会选哪一种呢?也许你更愿意什么也不想,直接把石头扔出去,不做任何选择。我则宁愿将事情复杂化,两者都选。”

“那……那这两者您如何调和呢?”腼腆的那个人急切地问道。

谢维克近乎绝望地笑了。“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研究,已经很长时间了。毕竟,石头是碰到树了。单纯的因果论或是单纯的统一论都无法对其做出解释。我们不想要单纯,而是要复杂,要搞清楚原因同结果、手段和目的之间的关系。我们对于宇宙的理解必须跟真实的宇宙一样无穷无尽。那是一个复杂的物体,包括延续也包括创造,包括存在也包括变化,包括几何学也包括道德。我们寻求的不是答案,而仅仅是如何提出问题……”

“说得好,不过工业需要的是答案。”迪阿里说。

谢维克缓缓地转过身子,一言不发地俯视着他。

气氛非常沉重,薇阿没来由地以优雅的姿态跳起来,又把话题拉回到了她感兴趣的预言未来上去。其他人也被这个话题吸引,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起了各自同算命者和天眼通打交道的经历。

谢维克打定主意,不管别人再问什么,他都不再开口了。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口渴,便让侍者帮自己续杯,然后将那杯好喝的满是泡沫的东西一饮而尽。他环视着房间,看看其他人,借此来驱散自己的愤怒和不安。不过他们都在大闹大笑,互相打断——对于伊奥人来说,这样的表现真是太情绪化了。有一对男女在角落里进行着性交的前戏。谢维克厌恶地调开了目光。难道他们在性方面也如此自我主义吗?在其他那些形单影只的人面前爱抚、性交,就像在一个饥饿的人面前吃饭一样粗鲁无礼。他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边那些人身上。现在他们已经不再谈算命,转而说起政治了。他们都在讨论这场战争,谈论舍国接下来会如何作为,伊奥国接下来会如何应对,世政会接下来会如何表态。

“你们为什么只讨论那些抽象的东西呢?”他突然问道,一边觉得很奇怪,自己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的,怎么又开口了呢?“相互厮杀的不是这些国家的名字,而是人。士兵们为什么要去打仗呢?人为什么要去杀掉陌生人呢?”

“可士兵们就是做这个的呀。”一个漂亮的小个子女人说道,她的肚脐眼上装饰的是一颗猫眼石。好几个人开始向谢维克解释国家主权的原则。薇阿插了进来。“请他说吧。谢维克,如果是你,会如何解决眼下这种混乱呢?”

“解决的方法就在近旁。”

“哪里?”

“阿纳瑞斯!”

“可是你们那些人在月球上的所作所为没法解决我们这里的问题。”

“人类的问题都是一样的。生存,种族的生存、团体的生存、个人的生存。”

“还有国家的自我防卫。”有人大声说道。

他们试图说服他,他也试图说服他们。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知道说出来之后可以说服在场所有的人,因为他要说的东西很清楚很正确,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没法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在大声地说话。那个漂亮的小个子女人拍了拍自己坐的那把椅子宽大的扶手,他顺从地坐了下来。她柔软光滑的头就蹭着他的胳膊。“你好,月球来客!”她说。薇阿刚刚跟另外一拨人聊了一会儿,现在又回到他这边来了。她的脸上泛着红晕,眼睛显得又大又亮。他感觉帕伊似乎就在屋子的另一头,不过眼前的面孔实在是太多,全都模糊成了一片。眼前的一切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冷场的停顿,他觉得自己似乎置身幕后,正看着老格瓦拉伯假设的循环宇宙的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