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第8/13页)

阿卜杜勒·卡里姆顿时变成了“你们这帮人”。他想要说,他并没有伤害那些在公交车上被烧死的人,他的手并没有点燃火焰。但他哑口无言。

“你能想象吗,先生?你能看到那些火焰吗?能听到他们的惨叫吗?那些人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能想象。”阿卜杜勒·卡里姆伤心地说。他抬起脚,但恰在这时,甘加达尔走进了屋子。甘加达尔肯定听到了部分谈话,他伸出双手,轻轻握住阿卜杜勒·卡里姆的肩头,不顾他人的冷淡和敌视,接纳了他。这是阿卜杜勒·卡里姆,他的朋友,很多年前,他的姐姐再也没有回家。

甘加达尔转向他妻子的舅舅。

“舅舅,拜托。阿卜杜勒·卡里姆和那些恶棍不一样。他是我见过的最和善的人!尽管整个镇上流言到处乱飞,但现在还不知道那些暴徒是谁。阿卜杜勒,请坐下来!我们生活在一个多么悲哀的时代,我们对彼此咆哮。神啊!堕落时代真的已经降临了。”

阿卜杜勒·卡里姆坐了下来,但他浑身发抖。所有关于数学的念头都从他脑子里消失了。他厌恶那些犯下暴行的野蛮人,反感整个人类。我们这个物种是多么堕落啊!以罗摩、安拉、耶稣之名,在各种高尚的名义之下,烧杀抢掠——这就是我们的历史。

那个舅舅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甘加达尔给阿卜杜勒·卡里姆讲起了历史,为老人的言语道歉。

“……政治操纵的结果,”他说,“英国殖民者寻找并发现了我们的弱点,挑动我们彼此对立。打开地狱之门非常容易,但关上它可就难了。在英国统治之前的那么多年,我们和平相处,生活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关上那扇被他们打开的门呢?毕竟,什么样的宗教会教唆我们杀戮自己的邻人呢?”

“有用吗?”阿卜杜勒·卡里姆苦涩地说,“人类是堕落的物种,我的朋友。我的穆斯林同胞向仁慈的安拉祷告;你们印度教徒,向你们法力无边的神灵祷告;基督徒宣称挨耳光时,要把另一边脸颊也凑上去。但每个人的双手都沾着鲜血。我们颠倒了一切——先知和圣人训诫我们要和平,我们却把他们的戒条变成武器,自相残杀。”

他颤抖得那么厉害,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数学里……只有在数学里,我才见到了安拉……”

“别说话了。”甘加达尔说。他吩咐仆人为先生倒点水。阿卜杜勒·卡里姆喝过水,擦了擦嘴唇。行李箱从屋里搬了出来,一辆出租车正等在门口。

“听着,我的朋友,”甘加达尔说,“你必须注意安全。现在赶紧回家去,锁好门,照顾好你的母亲。我要把自己的家人送走,我会在明后天和他们碰头。等骚乱过去,我会回来找你的。”

阿卜杜勒·卡里姆步行回家。到目前为止,一切看上去还算正常——风吹动街旁的垃圾碎屑,嚼烟小铺开着门,人们拥挤在公交站台。这时他注意到,等车的人群中没有一个孩子的身影,尽管现在正在放暑假。

蔬菜市场非常热闹,人们像疯了一样抢购所有东西。他买了一些土豆、洋葱和一个大葫芦就回家了。他锁上门。他的母亲已经煮不动饭,只是看着他煮饭。吃完,他扶她上床,然后走进书房,打开一本数学书。

一天过去了,也许两天——他不记时日。他惦记着照顾好母亲,但他自己经常忘了吃饭。他的母亲还活着,越来越滑向另一个世界。他的兄弟姐妹听闻不断升级的暴力冲突非常焦虑,从其他镇子打来电话。他告诉他们不必担心。等事态恢复正常,他们会来看望他和母亲。

多么不可思议,这宏大的秘密

只有真诚的爱人才能理解!

——布勒·撒,十八世纪旁遮普苏菲派诗人

逻辑仅仅容忍直觉的征服。

——雅克·阿达马,法国数学家(1865-1963)

一天早晨,他出了黑暗的书房,走进阳光灿烂的庭院。墙外,骚乱的老城区在燃烧。但阿卜杜勒·卡里姆看到的、听到的,只有数学。他坐在藤椅上,拿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开始在泥土上画数学符号。

一个法里斯特站在他视阈的边缘。

他缓缓转过身。黑影站在那儿,等待着。这一次,阿卜杜勒·卡里姆脚步很快,不顾膝盖上突然的刺痛,他走向那道门,迎向那个召唤的手臂,走了进去。

一时间,他头晕目眩——他转过一个不同的维度,进入了一个隐藏空间。接着,他眼前的黑暗消散了,他看到了奇迹。

一片静谧。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土地,从没见过的诡异天空,地表上矗立着金字塔状的黑暗物体,巨大的纪念碑,献给超出他理解的某物。天上没有太阳,只有一个巨大的多面体,悬挂在淡橘色的天空上,朦胧的亮光弥漫整个天空。他看着他的脚,脚上依然穿着他熟悉的破旧拖鞋。他转头四顾,在沙中,小鱼般的生物在扭动,产卵。一些沙溜进他的脚趾间,温暖、有弹性,完全不像沙子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闻到奇怪的味道,像烧焦的橡胶混合着自己的汗水。那个黑影站在他身旁,看着终于像一个实体了,样子几乎和人类一样,但是没有脖子,体肢却多了点,数量还随时在变化——阿卜杜勒·卡里姆数到有五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