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第10/13页)

此刻他正看着素数所存在的空间——无尽宇宙的拓扑结构。人类设想过的所有微不足道的函数都无法涵盖其宏大,无法描绘这个结构不竭的美。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用熟悉的数学符号来描述它,当他体验到,作为这个更宏大、更灿烂的现实的必然推论,黎曼猜想是正确的,他却无法坐下来,用传统的证据去验证它。所有的人类语言、数学或其他符号系统,都不能描述这个他确信的真理。也许他,阿卜杜勒·卡里姆,将创始一门这样的语言。伟大诗人伊克巴尔不是叙述过先知的天堂之旅吗?可见天堂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一个震动,一扇门打开了。他跨进了自家的庭院里。他转过身,庭院里空无一人。那个法里斯特已经消失了。

阿卜杜勒·卡里姆抬眼望向天穹。积雨云席卷天空,黑得像无法描述的爱人的发丝;疾风之中,荔枝树在他的头顶上方狂舞。风声淹没了这座被蹂躏的城市。院墙外吹来一朵红花,飘落在他脚下。

阿卜杜勒·卡里姆的头发又变回了棕色,一种无名的狂喜充盈着他,他觉得安拉的气息拂过了自己的面庞。

他向着风中说道:

亲爱的仁慈的神啊,我站在您的宏伟宇宙之前,心中满是敬畏;帮助我这个脆弱的凡人,使我的眼光能超越每日繁芜的琐事、渺小人性的挣扎和争斗……引导我看到您的创造之美,从红丝棉树的繁花到精妙优雅的数学法则,举步间创造无数的宇宙。现在我知道,我之所以存在于这个可悲的世界,只为谦卑地立于您的荣光之前,用尽一生,唱一首赞美的诗篇……

他快乐得有点虚脱。风吹着落叶像疯癫的托钵僧一样在庭院里乱舞;雨开始滴落,打糊了他用树枝在泥土上划下的方程式。很久以前,他已经失去了成为数学天才的机会,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数学教师,比一个政府小职员还卑微——然而安拉赋予他如此伟大的洞见。也许他现在够资格,可以和拉玛努金,和阿基米得,和所有的大师对话。但他想做的,是跑出庭院,跑上街头,向这个城市呼喊:看啊,我的朋友们,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我所看到的吧!但他知道他们会把自己当成疯子;只有甘加达尔会理解……他理解不了数学,但他能理解这个发现的重要性。

他跑出屋子,跑上街道。

这污浊的光线,这昏朦的拂晓,

这黎明不是我们所期待的……

——法伊兹·艾哈迈德·法伊兹,巴基斯坦诗人(1911-1984)

一切都已破碎,

每一个灵魂都饥渴交加,

每一个眼神都充满迷茫,

每一颗心都沉重忧伤,

这是个世界,还是场灾难?

——撒西拉·卢德希安维,印度诗人(1921-1980)

但这是怎么回事?

街道上空无一人。到处都是砸碎的玻璃瓶。邻居们的窗门都紧紧关闭,上了插闩,像紧闭的眼睛。雨声中,他听到远处传来叫喊声。为何有股烧焦的味道?

他记起来了他在甘加达尔家里听到的话。他把身后的屋门关牢,开始奔跑,竭力甩开老迈的双腿。

市场在燃烧。

尽管在下雨,滚滚浓烟还是从被捣坏的店铺门口冒了出来。人行道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一个木头玩偶遗落在道路中央,没了脑袋。写满一列列整齐数字的纸页被打湿泡软,吹得四散零落,那是一个账本的遗骸。他快步穿过马路。

甘加达尔的家已成了废墟。阿卜杜勒·卡里姆走过一扇扇敞开的门,扫视着被烟熏黑的墙壁。家具几乎都不见了,只有那张棋桌,毫发无损地摆在客厅的中间。

他焦急地搜遍整幢房子,第一次走进了房子的内室。就连窗户上的窗帘都被扯掉了。

这儿没有人。

他跑出屋子。甘加达尔妻子的娘家——他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怎么才能知道甘加达尔平安无事?

隔壁住着一家穆斯林,阿卜杜勒·卡里姆只在清真寺里碰见过他们。他上前敲门,依稀听到门后有动静,看到楼上的窗帘微微抖动,但没有人为他开门。最后,他放弃了,手在流血,他慢慢地走回家去,一路惊恐地四下张望。这真是他的城市,他的世界吗?

安拉,安拉,你为何抛弃了我?

他已经目睹安拉宏伟的创造,但这又算什么?所有那些宇宙,那些现实,难道只是一场梦吗?

雨下如注。

有一个人俯身躺在路旁的沟渠里,雨水打湿了他后背的衬衣,鲜血直流。阿卜杜勒·卡里姆向他走去,心中疑惑这人是谁,是死还是活?看着很年轻,从后背判断,年纪与拉姆达斯和依姆兰差不多。他看到,在那人身后的街道入口处有一群年轻人,有一些也许是他的学生,他们可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