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第30/38页)

小陈走后,朱怀镜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朱怀镜隐隐约约听见有很多人在床边说话,他想睁开眼睛打招呼,眼皮却重如千钧。

“朱局长太辛苦了。”

“对对,他这人就是只顾工作,不讲休息。”

“昨天晚上,他工作到深夜。”

“就是住院了,还要带着公文包来。他高烧四十一度,人都糊涂了,还不忘记要我把一个报告送到纪检委去。”

朱怀镜脑子一震,像是一下子清醒了。他终于听出最后一个声音是小陈。完了,不知围在他床边的都有哪些人。局长?哪几位副局长?还有一些处长?朱怀镜就像进入一个很熟悉的梦境;他想逃跑,双脚却像棉花做的,软绵绵的提不起来。

朱怀镜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他体内的感冒病毒慢慢清除了,而关于他的一些谣言却像暴发性传染病的病毒,正以几何倍数裂变。几乎全局上下都在交头接耳,说朱局长被检察院和纪检委找去谈了话,他的问题很严重。至于什么问题,自然有很多种说法。说法再多,也是万变不离其宗,无非金钱和女人。就像任何伟大的真理,从圣地传播出去之后,就是真理的变种了。种种源自财政局的消息,在外面打了一个转,就丰富多了,精彩多了。最精彩的说法是朱怀镜被关起来了。有人还津津有味地说到了朱怀镜被逮捕时的情节,很有戏剧性。说是检察官进了朱怀镜的住宅,问,请问你是朱怀镜吗?其实提问的这位检察官就是朱怀镜的同学,提问只是法律程序。朱怀镜回答,我是朱怀镜。检察官便出示了逮捕证,说,朱怀镜,你因涉嫌受贿罪、流氓罪,被逮捕了。请你在逮捕证上签字吧。朱怀镜摆着领导架子,轻蔑地看了检察官一眼,在逮捕证上签了字。然后,朱怀镜就像视死如归的革命者一样,问,检察官先生,可以给我一支烟吗?检察官递给他一支烟,并替他点了火。朱怀镜吸着烟,从容地往窗前走去。他双手叉在腰间,凝望着远方,就像革命者在默默祝福远方的革命同志。他伸手去推窗户,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是,就在他抬手的时候,几位检察官一拥而上,将他掀翻在地,喀嚓!给他铐上了手铐。原来,检察官以为他想跳楼。可怜朱怀镜这番大义凛然的表演最后以狼狈就擒而告终。

朱怀镜自然听不到关于他的种种谣言。他这次虽是小病一场,人却像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他有种不好准确表达的感受,好像一切都发生了某种玄妙的变化,包括部下的笑容和眼神。他把这种感觉深藏起来,脸上依然是和蔼的微笑。人们又在电视里看见了朱怀镜,仍然器宇轩昂的样子。有人便以为原来关于朱怀镜的种种说法都是谣言。有人却说朱怀镜不是没问题,只是一时弄不倒他。只要有靠山,再大的问题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香妹在他住院的时候对他还算体贴,自他出了院,她又冷冷的了。这些天,香妹想必又在外面听说什么话了,回家以后脸色更是难看,只是照样不太同朱怀镜搭腔。朱怀镜在外面听见的都是同工作有关的话,别的什么也听不到了,就连平时喜欢开几句玩笑的部下见了他也只是干干地笑几声。从局长和几位副局长的脸上他是不可能看出什么的,他们都是道行深厚的人,轻易不会让人看破半点玄机。可是他无论置身何处,似乎空气里都弥漫着某种怪异的东西,叫他浑身不舒畅。

终于有一天,皮市长打电话请他上家里去一趟。仍然是在皮市长的书房里,皮市长接见了他。

“怀镜,因为我家的事,让你受委屈了。”皮市长满脸歉疚。朱怀镜第一次发现皮市长的脸上又多了三块老年斑,两边太阳穴各一块,右边耳根下还有一块。

朱怀镜说:“哪里呢?皮市长对我的知遇之恩,栽培之德,我从没报答过啊。我只是如实反映情况,没有顺着他们的意思为你栽赃而已。”

皮市长笑道:“情况我都知道了,你是承受了不少压力的。有人想把我整倒啊!”

朱怀镜疑惑道:“皮市长,我一直懵懵懂懂,不知这股阴风是从哪里刮来的?”

皮市长避而不答,只叹道:“只怪自己有养无教啊!没有皮杰的事,谁想弄我也弄不倒。告诉你,他们没有完全弄倒我,但也总算可以满意了。最近市里的班子会有变动。我会去政协,担任主席。市长由司马同志接任。人大李主任退休,政协张主席去人大负责。”

“怎么这样安排?唉,上面……唉!”朱怀镜很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