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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李梓富对指导员刘兴华说,今天多亏梁草叫醒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刘兴华说,以后大家都小心一些,我们刚到这里,一切情况都不熟悉。何顺诚拍着我的肩说,我们扯平了,梁兄,你救我一命,我们这下扯平了。我知道他还在想蒋国全逃跑的事。我想,蒋国全可能已经回家了,要是我逃跑,也回家了。可我没跑掉,现在离家更远了,冰天雪地之中,更没逃跑的勇气了。

为了躲避飞机,我们白天隐蔽,晚上急行军。我们终于到达一个山顶。有人说那叫香草岭。据说很多年前这山上开着一种紫色的花,有一种奇异的香味,闻见这种香味的人能够返老还童,长生不老。我觉得这种说法未免荒唐可笑。这是一片毫无人烟的山地,即便住在这里,日子也是艰难的,何况还有难熬的漫长冬季。在这样的鬼地方长生不死,简直就是没完没了的惩罚。但眼下,这块高地成了战略要地。李梓富说,我们一定要守住这个山头,除了游魂和俘虏以外,绝不能让一个活着的敌人踏上这个地方。刘兴华把一面红旗挂在树枝上,说:记住,旗在,阵地在,即使拼尽最后一个人,也坚决不能丢掉这个山头!他又指了指四处一些低矮的山峰说,我们的战线就在这一带群山中展开,我们的任务最光荣,因为我们守卫的香草岭是675高地,事关这场战斗的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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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鲜战场上,与其说我们在跟人打仗,不如说在同机器打仗。我们所在的香草岭成了重点目标,飞机一批又一批轮番投弹,好端端的树不是被拦腰折断,就是被爆炸引起的大火烧毁。很多人瞬间便成为这些杀人机器之下的冤魂,连敌人是啥模样也没见着,便身首异处,尸骨不全。我心想,美国鬼子比日本鬼子还厉害,发明了那么多的杀人机器。而我们只有人——被仇恨武装起来的人,对付这些疯狂的杀人机器。

狂轰滥炸之后,地面部队的进攻开始了。为了节省子弹,李梓富叫喊:大家准备好,等敌人靠近点再打。谢争光喘着粗气,握着枪趴在战壕里。我们能看到前面的敌人了,何顺诚小声说,狗日的长得同我们差不多,我还以为是高鼻子蓝眼睛的洋鬼子!谢争光说,那是李承晚的军队,朝鲜人跟我们一样都是黄种人。谢争光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何顺诚把嘴里的半截烟头塞给谢争光,谢争光用牙齿咬住,恶狠狠地抽了一口,呛得直咳嗽,何顺诚又把烟头抢回去,给你抽烟,是糟蹋了。要做男人,你必须要学会杀人,也要学会抽烟!

李梓富喊:同志们,打,狠狠地打!密集的火力网在山头展开,敌阵中的人群纷纷倒下,后面的人仍然往山上冲击,连长便扔手榴弹,大家猛醒似的往山坡下面投弹。敌人躲进草丛中。连长叫,准备好,敌人要冲上来了。很快,黑压压的脑袋又浮现出来,连长再叫:打,打啊!机枪一阵狂射,敌人乱作一团,又有几个手榴弹扔下去,敌人哇哇乱叫着,抱着枪往后跑,连长站起来,一枪撂倒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我是老兵了,弹无虚发,一枪打一个,过瘾得很。谢争光的双手抖个不停,一边开枪一边叫,我杀人了,我打死人了!何顺诚打得什么也不顾了,他扔出的手榴弹能准确落在人丛中。

我们就这样打退了敌人二十多次进攻。最危险的一次是班长右臂负伤,枪落地上,一个满脸抹得乌黑的敌人端着刺刀,突然跳进我们的战壕里,只见谢争光突然举起枪托从后面向敌人的头上砸去,敌人倒在地上,脑浆喷在战壕里。何顺诚把那人的尸体翻过来,看见一张同样稚气未脱的脸说,狗日的,还是个娃娃兵!谢争光突然捂着嘴,蹲在地上翻江倒海地吐个不停。

何顺诚把那个娃娃兵的尸体举起来扔向山下,然后去拉一直蹲在地上的谢争光,何顺诚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兄弟,你救了我。谢争光抽泣着说,可我打死了他,像拍死一只飞来的苍蝇!何顺诚被谢争光有点幼稚的声音弄笑了,他说,你不打死他,你能救我吗?这里是战场,不像读书那么快活,也不像你爹拿笔那样轻松!你打死了敌人,为志愿军争了光,就为祖国争了光!谢争光似乎并没听见何顺诚的话,仍然抹着眼泪说,我拍死了他,是我拍死了他……

清点战场时,刘兴华走过来,问谢争光,小兄弟,你今天打死几个敌人呀?谢争光说,用枪放倒了几个,又拍死了一个娃娃兵。刘兴华笑了,说,娃娃也是兵啦,打得好,要像对付仇人一样狠狠地打!谢争光说,我找不到仇人。刘兴华说,那边是狗地主大恶霸,他们想霸占整个朝鲜,还想霸占中国,你就是要狠狠地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何顺诚悄声在刘兴华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刘兴华便不再说话,到另一边检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