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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辛按响门铃,轻声向他介绍:“这是他们家的老房子,父母都在加拿大,家里就他一个人住这么大一幢房子,这房子几乎都有上百年了呢。”

单一海摸摸石头上的青苔,那些石头在月色中闪烁着冷光,月亮低在楼头。只有楼上低缓的若有若无的音乐,擦洗着深深的夜色。

片刻,门自动开了,并无人出迎。邹辛熟练地踏进门,在树丛间几乎看不见的小径上来回曲绕,似乎对这儿很熟。

他们刚走近楼前,门后的灯悄然亮起,灯光中早就站定了一个人。单一海认出正是中午来看他的那个男人,他的头发向后梳着,身上随便穿件白衬衣,感觉又干净又绅士。

“怎么到现在才来,大家都以为你不来了呢。呵,还有个小跟班呢,你的绿马王子今天可真敢穿,我就佩服这样的大兵。来,咱们上楼。”他侧立一边,双臂相拥,话语热情,脸上却丝毫没有表情。

邹辛笑笑,那一笑似乎已经打过了招呼。两人亲热地向楼上走。单一海忽然觉出,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客厅里的灯全部熄灭,隐约有几束淡淡的烛光,在角落里四处摇曳。一曲低抑而又舒缓的萨克斯仿佛从四面流过来似的,令人心动。他凝神倾听,居然是那支著名的《归家》,他循着乐声,坐在邹辛的身边。

邹辛一直与那个男人私语着,单一海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更不想知道了。有时候少知道一些东西,也许可以少受一份打扰,何况……他抑制自己往下想,抬眼扫视屋内,目光很快便适应了这种灯光的幽暗。他看到,在暗色中围拥着七八对男女,他们都醉了似地相互挤拥着,仿佛一个人。单一海头次经历这种阵势,内心中涌动许多狂燥,额上的汗液迅速挤出。他觉得胸闷不已,取下帽子,松开扣子。

邹辛似乎无意中递过一方手帕,身子却仍与那个男子凑在一起,喁喁低语,仿佛有说不尽的话。邹辛跟自己在一起时,可不是这样呵!他接过来,抹去汗液,把手帕放进了自己口袋里点燃一支烟,把头扭向那群在舞池中挤拥着不动的暗影。

……这时,那曲“归家”已轻轻消失,新的舞曲又流出来,灯却被那个男子按亮了。一瞬时,单一海看到那些紧拥在一起的人立即分开了,这只是一间略大些的客厅。桌子上面摆满各种酒类。片刻,灯又熄灭,人们重又相拥到了一起。

单一海虽沉默着,却感到暗处射来的目光。就气质而言,他是今晚这些人中最佳的。可后来,他觉出来了,他们看他,并不是他的沉默,是因为他的军装。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些下意识地缩缩身子,他再次觉出不协调,甚至寒酸来。这身军装此时竟是如此的尴尬。这时,邹辛被一个男人邀走,邹辛用目光瞥了他一下,便消失在了暗中。那男人站起来,递给单一海一杯酒。

“单先生,别客气,来我这儿的都是些朋友,你可以放开去跳舞。”

“哦,谢谢。我休息一会……”

“单先生在部队常跳舞吗?”

“偶尔跳跳。”他递给那男人一支烟,“也就会些国标吧!新疆舞也会一点。”

“没想到啊,军队上也这么开放吗?”

“当然不是,那儿不会有这么暗的光,而且也不允许跳这种舞,这种舞似乎这儿也不让跳吧?”

“现在谁还跳那种舞,只是消遣而已吧!何况现在谁还管谁?”那男人忽然咯咯地狂笑不止,单一海有些恼怒地盯视着他:“你笑什么?”

“哎哟,我真服了邹辛。不过也算她有眼力,还可以找到你这么个古典的男人。”

单一海轻啜一口酒,那酒的味道有种异味,他含住,半天才咽下去,心内仿佛被触碰似的不适。

“怎么,喝不惯这酒吧!”那男人有些抑郁地看他,“这是纯法国杜松子酒,一瓶要100多美元哪!”

“还行,这酒的纯度不够。有种樟脑味,似乎打开过,可能存放的地方不够好吧!”

这回轮到那人吃惊了:“你也懂这酒?许多人都喝不惯呢。”

“慢慢就惯了。人哪,什么都该尝一尝。不习惯的尝过就可以永远不再去动它;习惯了,可以让它成为自己的一种习惯。”

“讲得好,可单先生似乎对今天的这一切并不习惯,按你的说法,也该尝尝哪,尝过后可能你就会习惯了。”他压抑着笑意,刻薄地说。

“是吗?不过,有的东西我永远也不会变,永远也不。”单一海有种狠狠的坚决,他这会儿似已习惯了那种昏暗,刚才的话又让他恢复了自信。妈的,我是老土,就给你老土个样儿出来瞧瞧。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掩饰什么,搂着边儿上的一个姑娘就摇晃起来了。单一海用余光寻找邹辛,发现她也那样半依半靠着,但似乎竭力克制着什么而保持着隐约的距离。单一海觉出一种深深的孤独,内心泛出一种强烈的悔意,今晚真不该来,这里似乎并不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