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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一海略略一笑。“是太刺激了,三个月前,我们那儿刮过一次沙暴,把三只羊和一头猪给卷走了,还有一个战士至今下落不明……”

“真刺激。简直……”那女孩子神往地说。

单一海被她的表情给弄得有些愕然,残酷的东西居然被她认为成了刺激的。这就是这些人和自己的区别吗?他们的生活不正是自己所希冀的吗?自己却正好又成了这些人的梦想或者寻找新的刺激的替代品!

单一海有些抑制不住地看定他们:“不应该是刺激,小姐,西部永远不会是一种刺激。西部只是悲壮和博大,同时也是牺牲和死亡的代名词。”

“中尉先生,我觉得你真优秀,优秀到了像一个过时的人,我在生活中都见不到这种样子的人了,你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的……”那女孩子愣怔地看他,继而瞄向邹辛,“你是怎样把他给找出来的呀?”她的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一阵哗哗地低笑。

邹辛脸一红,不再说话,单一海觉出,她似乎感到很不自在。他有些低低地在心中冲她喊,你有什么难为情的呢。同时,内心有种受到戏弄的不舒服:“小姐,我想告诉你其实生活并不仅仅只是你过的这一种。你没资格去评论另外一种你不了解的生活。”

“就像你过的那一种,保卫石头和沙暴,等待死亡。听起来真浪漫,可恰恰最浪漫的往往就是不真实的。”女孩子似乎被激怒了,狠狠地说。

邹辛这时用眼神示意他,别再说话。单一海故意装做未看见,顾自讲道:“可以很坦然地告诉你,我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只有这种生活,可以让我觉出生活的真实感觉。”

“可军人只是一种时代的点缀,你不觉得你只是一种点缀或者所从事的是一种可笑的职业吗?”那男人冷冷地看着他。

单一海的内心波涛般地汹涌:“如果军人不是点缀的时候,你们还会在这里过这种生活吗?很不幸,我喜欢你们的这种生活,但却不会去追求它。我只会欣赏,远远地去欣赏。”

他的话毕,众人都有些愕然地沉静了。单一海在这种短暂的沉静中,有种发泄之后淋漓的快意。他从来没发现过自己在生活中的样子,如果军外的生活更真实的话,那么他永远都无法适应它。那一刻,他悲哀地想到,他其实天生只属于一种生活,那就是军队。以前从来没认清这个问题,现在,他反而一下子看得更清楚了。他的这种不适应是因为有另外一种生活更牵扯着他啊!想到这里,他的心竟有些淡淡的抖颤,脑际蓦地浮出戈壁的奇景,那些看得过于多而显出平淡的各种景色都呈现出新的感觉。此时,那些枯荒的火和巨大的戈壁仿佛成了一种意境,媚眼儿似地一伸一缩。他下意识地想到,该回去了,只有那儿才属于自己,也只有到了那里,才会让他坦然而自尊。一个人应该终生在属于自己的地方,而不是像今天的自己。他的眼睛无意间寻找到了邹辛,邹辛的眼睛罩在他身上,可她的眼神更多地显示着一种失望……乃至淡淡的不自在。

单一海凝视她片刻,站起来,轻轻地对那些人说:“对不起……告辞。”说毕,转身走到邹辛面前,期待她走,邹辛似乎有些抱歉地冲周围那些人笑笑,咬咬嘴唇,随他走下楼梯。

街上可怕的空旷着,那些楼在夜色中如同一个个黑色的墨块。幽静的暗色仿佛是它们放射出来的一种结晶。它们彼此依靠着,传递着某种深长的情意。单一海有些感动地看着那些楼群,低声对旁边的邹辛说:“这街上真静,好像只有我们两人的声音……”

邹辛似乎还浸在某种情绪中。她只是略略笑笑,就又退到沉默中去了。单一海被她的神情给撞了一下,这种瞬间的感觉总使他觉出一种陌生甚至距离。女孩子的沉默和客气都是一种可怕的先兆,你见过哪个恋爱中的女孩子是冷静的呢。单一海用眼睛瞥瞥她,不再说话,内心泛起许多波涛般的感受。他蓦地发现,自己今晚上似乎一直都被一些东西刺激着。他是个一遇到刺激就浑身散发魅力的人……可她却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一晚上都在冷静地倾听,仿佛从不认识他似的。也许是自己让她吃惊了,可她的表情告诉他,她似乎很冷静,甚至增添了许多他不熟悉的东西。

“你在想你的西北……”邹辛似乎漫不经意地说。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单一海狐疑地看他。

“你晚上的话已经告诉我了。”邹辛顾自向前走,话语平静得让人觉出冰凉,“很奇怪,我居然头一次听你这样谈西北。我还以为自己很了解你。可我却发现你变得越来越陌生,陌生得令我觉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