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顶戴花翎下的面孔(第28/46页)

义和团放火烧教堂,结果“法术”不灵,连带着把民房也烧了,但这不是义和团们的错:“闻三处教堂已焚,延烧数十家。团云火时有妇人外出,致破其术,故延及,于是见妇人则杀。”(佚名:《天津一月记》,载《义和团》。)后来,京城里干脆出现了这样的告示:“匪党不令妇人出门,防污秽也,违则杀之。”(管鹤:《拳匪闻见录》,载《义和团》。)

荡涤“污秽”的办法是反其道而行之,即中国人惯常说的“以毒攻毒”。既然女人是“脏”的,那么就让中国的女人们彻底地“脏”下去吧,这样也许可以对洋人们起到威慑作用。于是,“令妇女七日不梳头,不洗脸,不裹脚,安坐床上,勿行动。”义和团还特别为这道命令编了个顺口溜,以便让人人皆知家喻户晓:“七天不梳头,砍下洋人头;七天不洗脸,能把洋人赶;七天不裹脚,天下洋人杀尽了。”(侨析生:《京津拳匪纪略》。)

华学澜《庚子日记》:

本日为拳民荡平西什库之期,摆金网阵,惟洋人有万女旄一具,以女人阴毛编成,在楼上执以指麾,则义和团神皆远避不能附体,是以不能取胜。(华学澜:《庚子日记》,载《庚子纪事》。)

侨析生《京津拳匪纪略》:

连日每战不利,皆由西人用赤身妇女裸骑炮上,或赤身高楼巅,妇女皆租界旁西开一带娼妓及河东住户也。吾辈神术最恶污秽,妇女又为最忌。又传言,西人用人皮制一巨炮,满涂污血,一经施放,秽气远出,故神兵却退而不敢犯,每次战败职此之故。(侨析生:《京津拳匪纪略》。)

为什么如此和女人过不去?义和团内不是就有由女人组成的“红灯照”么?

根据帝国官方的解释,是“义和团法术虽大,然尚畏秽物,红灯照则一无所忌。”更重要的是,“红灯照者,皆选室女未嫁者为之”,即“十二三岁未通经之闺女”。这也就是说,未成年的女子,是干净的。

漫长的帝国历史上,罕见真正意义上的女人。正因为如此,漫长的帝国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也少之又少。

《金銮琐记》为高树所撰,是一本奇书。全书有绝句130首,所咏多庚子年间事,并附有小注,饶有风趣。

其一则云:

八十高年徐太师,伧言俚语信偏痴。

谁言避炮猩红染,瞽说无根豫席之。

注云:一个算命的瞎子,字席之,对徐太师说,西什库之所以攻不下来,原因是洋主教樊国梁脑门上涂上了血,这不是一般的血,而是妇女的“猩红”,所以咱们的炮根本打不中他。徐太师“信之”。

再一则云:

学守程朱数十年,正容庄论坐经筵。

退朝演说阴门阵,四座生徒亦粲然。

注云:徐国相以讲授程朱理学闻名,还是大阿哥的师傅,但是退朝之后却召集翰林们大讲“阴门阵”。所谓“阴门阵”,也是那个算命的瞎子算出来的,说教堂里的洋人们“割教民妇阴,列阴门阵,以御枪炮”。

“徐太师”指的是帝国大学士徐桐。

大学士不是帝国的等闲职位,是宰相之一。

徐桐,帝国末年著名的理学家,汉族,光绪二十二年由翰林至体仁阁大学士,为帝国四宰相之一。80岁的年纪,加上学问大,被视为帝国学识最渊博的高级官员,他的存在几乎等于中国文化传统的存在。徐桐受到慈禧太后格外的恩崇——“孝钦(慈禧)以耆臣硕望,每见恒改容礼之,大政必询焉,故晚尤骄横。”(罗敦融:《拳变余闻》,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版,第213页。可正是这样一位崇尚宋儒学说、每天给未来的皇帝上诗云子曰、面对翰林弟子们正容庄论地讲孔孟程朱的鹤颜皓首的学术权威,竟然把算命瞎子的胡言乱语当成了涉及帝国要事的真实,无法想像帝国的国学大师讲起“阴门阵”这等事来会是什么神情——已有近三百年历史的大清帝国离它的灭亡不远了。

中国人永恒的信念是:伦理道德的力量是这个世界上惟一真实可靠的力量。“一部《论语》治天下”,经济上可以穷,但是文化上的富有可以弥补一切。中国人就是靠这个顽强地活了几千年。但是,对待女人的态度不属于中国伦理道德范围之内的内容。因此,基本上都是读书人出身的帝国官员在大谈中国道德伦理的同时,娶小妾、嫖妓女也就都是合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