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蓝色长袍上宫殿(第21/53页)

首先上书的竟是都察院的官员。

当“公车”们上书的混乱结束之后,这个机构打破了凡接上书必须严格审查、删除中间“未尽检点之处”、重新抄写整齐才能递交皇帝的规定,而将那些盖着京官印结的请愿书全部原封不动地“恭呈御览”。实际上,在5月2日这一天,即使帝国的大部分“公车”们没敢在松筠庵再次露面,经过都察院递交上去的“书”也达15件之多,其中忧国的官员写的占了近一半,他们是:

选用道李光汉原呈

候补道易顺鼎原呈

内阁中书陈嘉铭等原呈

吏部主事洪嘉舆等原呈

礼部主事罗凤华等原呈

广西京官及编修李骥年等原呈

福建京官及主事方家澍等原呈

……

这确实令人难以解释和难以置信。生活在皇权高压下和官场黑暗中的朝廷官员们,不顾在专制制度下显得极其脆弱的官职以及由官职带来的稳定生活甚至荣华富贵可能瞬间丧失的后患,如此挺身而出舍己爱国,其精神和影响绝不亚于“公车”们打算“抬着棺材”上哪一位官员的家去——历史的真实是:官员上书在先,文人上书在后。这一点值得正视和深思的重要前提是:在中华帝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为国家危亡而冲动的政府官员极其罕见。

帝国主义们对帝国的变革所表现出来的关心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值得深思的现象之一——当洋人们的举动被笼统地定义为“瓜分中国”的罪恶行径的时候,相互矛盾的现状使得中华帝国的某一段历史如同一幅风化严重的图画,无论如何修补也无法窥其真实的全貌了。

洋人们对中华帝国体制的优劣判断,经过了一个从肯定到否定的过程。明末清初之际,在中国活动的洋人主要是商人和传教士,而那时中国政体之稳定曾达到极致:明至清,几乎看不出改朝换代的变化,400年间社会变动不大。教士们的评论说,中华帝国的体制是最稳固和最合理的,它具有坚固的维系能力,即使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也是符合中国社会实际的。但是,鸦片战争以后,中华帝国先挫于中英鸦片之战,复挫于中法甲申之战,再挫于中日甲午之战。中华帝国稳固的社会形态开始瓦解,洋人们在先进的洋枪洋炮的掩护下,开始了对这个东方帝国的全面批判。

最早向帝国政府提出国家应该全面变革的是英国人赫德。

赫德1854年来到中国,任英国驻宁波领事馆翻译。他在中国一住就是48年,成为真正的“中国通”。1863年,他“受中国政府的邀请和委派”,当上了控制帝国国门财政收入的海关总税务司长官。由一个外国人来掌管关系到国家主权和重要财政来源之一的海关事务,这是中国近代史上令人难以解释的现象;但是无论如何,这个任命是中华帝国政府自己的选择。赫德是一个精力充沛的洋人,除了处理繁重的海关事务之外,他还插手了中国的许多重大政治事件。1876年中德签订《烟台条约》的时候,他是李鸿章的“助理”;1885年中法两国签订《中法新约》的时候,他在其间“穿针引线”。赫德1908年请假回国,至死才结束他掌管中国海关税务司的职务。中国历史教科书对他的评价是:“英帝国主义侵华的代表人物。”

赫德首次正式向帝国政府建议中国必须全面学习西方是在1865年11月6日。这一天,他向帝国的“总理衙门”呈递了一篇名曰《局外旁观论》的文章——文章的名字是“中国通”的杰作,因为鬼才相信他是一个“局外人”。中华帝国的内幕已被赫德看得一清二楚,他在文章中说:中华帝国国情恶化的根本原因是“政治的腐败”。官场中“尽职者少,营私者多”,“执法者惟利是视,理财者自便身家”,军队“老弱愚蠢,充数一成而已。文武各事之行,尽属于虚”。那些即将成为帝国政府官员的文人“书籍非不熟读,诗文非不精通”,只是一旦让他们管理国家大事就“问之辄不能答”,如此“安能剔弊厘奸”?

赫德给帝国政府提出了三项变革方案:一、学习西方的长处。包括“水陆舟车,工织器具,寄信电机,银钱样式,军火兵法”等等;二、整顿财政;三、加强外交。内容包括帝国向世界各国派遣大使,鼓励洋商与华商协办轮车、电机各种事业。引进西方先进的技术和整顿国家混乱的财政不足为奇,新鲜的是鼓励洋商和华商协作在中国开办“合资企业”,这一点帝国政府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