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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知道弹琴,并不懂得那些中国歌曲的含义。有些歌曲是左派的,是宣传抗日的。你知道吗,那首《义勇军进行曲》,是电影《风云儿女》的插曲,就是左翼作曲家聂耳创作的,人们称他是时代的先锋。你天天晚上都会弹这首歌曲,被他们知道了,所以才会有今晚的突袭。”

“我一点都不知道这首歌是说什么的。”

“现在你知道了,不要再回去了,那里现在很危险。”她说着,伸出手握住了他。

他的心从身体的深处升起,那是屈辱和失落的黑暗渊薮,是身体深处的一个黑洞,他曾经躲在那里,孤独地存在,与世隔绝。宋玉花是他的天使,可是她飞走了。阿比亚是强健的、黝黑的,她的四肢修长而灵活。当他们在绝命奔跑时,她是带路人。现在,因为刚才的一番激烈运动,她容光焕发,身上散发出的香料的温暖芬芳包围了他。即使她只是因为同情他,他也不在乎。他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心,因为她而怦怦地跳动。“你有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去的吗?”他表述得如此直白。不远处,枪声还没有停息,含蓄温柔不属于此刻。

她带着他,走进了老城厢,爬上两段黑乎乎的狭窄楼梯,走进了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子里有一扇天窗,花纹繁复的木质窗棂挡住了这扇唯一的窗子,夜间的清凉和黎明前的声音,从缝隙间透进来。她的身子微微缩了一下,抖开一条柔软的、用了很久的蓝色毯子,摊在了床上。

“我想睡觉了。”她说着躺了下去,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他脱去衣服,想了想,把裤子也脱了,躺到了她身边。她一下子把身子转向了他,解开衣衫,只剩下了内衣。他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呜咽,她咯咯地笑着,伸出矫健的大腿,环住了他的身体。她的肉体是坦率的、随性的,和宋玉花是那么不一样,宋玉花的一举一动,都带足了分寸感。现在,阿比亚把内衣也褪下,托马斯心里充满感激,他甚至感激今晚的突袭,把他送到了这里,虽然这意味着在夏莲坊的差事就此要告一段落。他们做完后,他把头轻轻地抵在她光滑的肩头,发现她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透过窗棂,外面的阳光在墙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已经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挤压过的温存记忆,他用手轻轻地抚过那些地方。

他发现了一张便条:很抱歉,柜子里没什么东西留给你吃,只有一点饼干,想吃你就拿。我不会再回夏莲坊了,你也不该再去。当然,你可以再来这儿,敲敲门看看我在不在。这一回就算了,下次,记得带件礼物来。

他看着她孩子气的笔迹,是中规中矩的拼写,显然是教会学校教出来的。这是第一次他想到了她的出身,想到她怎么会来到了这里。一个受教会教育的印度女孩,来到上海做舞女。看着她的字条,他意识到,和他一样,她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寻找她的自由。谢谢你救了我,在她的便条下面,他写下了一行字,他自己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不是宋玉花,然而她伸出了她的手,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诉说着感激。因为她,当又一天来临时,他安全,充满活力,享受着一个女人给他的满足,现在,他可以走着回家了。

在一九三八年的头九个月里,林鸣攒了九百块钱,现在,他有三千两百块的积蓄了,可是,这笔钱还不够给珠丽赎身。回上海的火车上,他喝着滚烫的茶水,心里却因为失望而阵阵发凉,他在想着该如何向她开口。他的梦想是,牵着她的手走出桂香楼,他要看着她扔下那些皮草,那些绫罗绸缎,那些玉耳环金首饰,他们要穿着棉布衣一起走出去。然后,他会给她买一对简简单单的银手镯,作为聘礼,他们的名字,要刻在缠绕的龙凤之间。

他们不能生活在上海,这里知道她的过去的人太多,他要带着她去香港。这一年来为孔祥熙跑短差,挣快钱,他喜欢上了香港,在香港的大街小巷里,他看到这个城市的勃勃生机。他喜欢从九龙遥望对岸,灰白石立面的现代建筑高低错落,勾勒出特别的城市天际线。他和珠丽将要在那里住下,他们会有很多孩子,都姓林,那是他母亲的姓。你就认了吧,先生。

但是,在他到达上海的第一个晚上,她躺在他的臂弯里时,他并没有告诉她这些计划,因为,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本身就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就眼下来说,他只是叫她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他,他会安排好一切。他告诉她,不能和她在一起,他死不瞑目,所以她尽可以托付给他。听着这些话,她的眼睛亮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