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三张纸牌的游戏(第8/16页)

“我觉得,”他说,“很焦躁。似乎很不值,我想。远离家乡。漂洋过海。就这样死了……”他耸了耸肩。“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理查德说,“我每天都为我父亲点一支蜡烛。”

“这让你觉得好受些吗?”

“没有。可我还是会点。”

“他知道你这样做吗?”

“我想象不出他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活着的人得互相安慰。”

“你这话让我很受安慰,理查德•克伦威尔。”

理查德站起身,亲了亲他的脸颊。“晚安。Cysga’n dawel。”

睡个好觉;这是对离家很近的人经常说出的话。这是对父亲和兄弟经常说出的话。重要的是我们选择了什么姓氏,我们给什么姓氏争了光。死在战场上的人失去了姓氏,只是些没有家世的普通的尸体,没有人去寻找他们,也没有教堂,没有长久的祷告。他可以肯定,摩根的血脉不会失传,虽然他已经死于一个大难之年——这一年伦敦一片愁云惨雾。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只吊坠本该挂在这儿,凯特送给他的那只神圣的吊坠;他的手指没有摸到它,不禁有些意外。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明白自己为什么把它取下来扔进大海。是为了不让任何人能夺走它。海浪接纳了它,海浪仍然保存着它。

伊舍的烟囱还在冒烟。他去找诺福克公爵——公爵随时都可以见他——询问红衣主教府上的人该怎么处理。

在这件事情上,两位公爵都愿意帮忙。诺福克说,“失去主子的人是最不满的,也是最危险的。不管人们对约克红衣主教怎么看,他的那些下人毕竟一直把他侍候得很好。把他们转给我吧。让他们到我这边来。做我的下人。”

他探究地看了克伦威尔一眼。克伦威尔转过脸去。他知道对方心里想要的是他自己。他像女继承人一样显出狡黠、羞怯而冷淡的表情。

他正在为公爵办一笔贷款。他的外国朋友们兴致不是很大。他说,红衣主教垮台了,而公爵则像早晨的太阳一般高升,成了亨利的心腹。他们说,托马斯,说实在的,你拿什么担保呢?一个明天就可能翘辫子的老公爵——据说还是个暴脾气?你拿公爵领地做抵押,在你们那个总在发生内战的蛮荒小岛上吗?如果你们那位一意孤行的国王抛弃皇帝的姨母,而把那个妓女扶上王后的宝座,不是又要爆发一场战争吗?

尽管如此: 他还是能找到关系。在别的地方。

查尔斯•布兰顿说,“你又来了,克伦威尔先生,把你的名单带来了吗?有没有你向我特别推荐的人?”

“有,不过,恐怕这个人地位很低下,我去找您厨房的管事谈可能更合适——”

“不用,跟我说说,”公爵说。他最怕吊胃口。

“只是个负责维护壁炉和烟囱的人,大人您不必亲自……”

“让他来吧,让他来吧,”查尔斯•布兰顿说。“我喜欢温暖的炉火。”

大法官托马斯•莫尔第一个在控告沃尔西的所有罪状上签了名。据说根据他的命令,还加上了一条奇怪的指控。红衣主教被控对着国王的耳朵说话和对着国王的脸孔呼气;由于红衣主教患有法国花柳病[6],因此意在传染给我们的君王。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心里说,设想一下,活在大法官的脑袋里会是什么情景。设想一下,要把这条指控写下来,送到印刷厂,然后在宫廷里乃至整个国家传播,把它传到人们什么都信的地方;传给山上的牧羊人,传给廷德尔的耕田人,传给路边的乞丐以及牛棚马厩里忍辱负重的牲口;传给刺骨的冬风,脆弱的初阳,还有伦敦花园里的雪花莲。

这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天上的云很低,一片连着一片;勉强透过玻璃的光线无精打采,犹如失去光泽的白蜡。国王却是那么光鲜照人,就像一副新扑克牌里的大王: 他那双平平的蓝眼睛是那么细小。

亨利•都铎的身边围着一群侍从;他们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只有哈里•诺里斯朝他微微一笑,礼貌地说了声早上好。随着国王的一个手势,侍从们远远地退开;他们都穿着色彩鲜艳的骑马服——这是一个狩猎的早晨——时而走动,时而散开,时而聚拢;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并且用点头和耸肩制造了一套话语。

国王看了看窗外。“嗯,”他说,“最近……?”他好像不愿提起红衣主教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