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正的人文主义音乐”:流亡作家谈莫扎特(第7/10页)

德奥合并后,多伊奇遭受多次重创。他是犹太人,因此被剥夺公民资格,禁止以任何形式正式工作,不时被盖世太保骚扰。尽管他握有许多著名学者同行的推荐信,但几次在美国找图书馆职位却均告失败。最终,当他获得足够的资金支持,能够在1939年末赴纽约公共图书馆任职时,欧洲已经开战。绝望之中,多伊奇成功获得伦敦的科学与学术保护协会(Society for the Protection of Science and Learning)的资助,获得去英国的临时签证,以期最后能移居美国。

多伊奇1939年7月按期到达伦敦,后定居剑桥并在剑桥和保罗·希尔施幸运地重逢。[354]但是,随着战争爆发,他移居美国的计划只能落空。次年,作为敌国公民,他被关押在曼岛,再次受辱。[355]然而,尽管遭遇这些困难,他也没有获得永久的付薪职位,多伊奇在英国待了11年,在1952年回到维也纳。获释后,他得以重续学术工作,深入研究舒伯特、亨德尔和莫扎特。大部分研究成果都见于他撰写的这几位作曲家事无巨细、严丝合缝的纪录型传记。这些传记在1946年到1966年之间出版。[356]

多伊奇在对舒伯特展开开拓性研究的同时,对莫扎特的兴趣也发展起来。20世纪30年代早期,他在两篇重要的论文里探索了这位作曲家传记书目的几个特定方面。第一篇与塞西尔·欧尔德曼合著,关于莫扎特生前出版作品的乐谱版本,刊发于1931—1932年的《音乐学时报》。这篇文章对爱因斯坦修订克歇尔目录的工作来说是一份特别有价值的学术资源。[357]几乎与此同时,多伊奇研究了莫扎特和共济会的关系,见1932年的小书《莫扎特和维也纳的会所:对他共济会作品历史的研究》(Mozart und die Wiener Logen:zur Geschichte seiner Freimaurer-Kompositionen)。1936年,他和伯恩哈德·鲍姆加特纳合作编辑了利奥波德·莫扎特的《致女儿书》(Briefe an seine Tochter)。在离开奥地利前夕,他编辑并评注了由维也纳出版商赫伯特·莱希纳出版的两本插画精美的莫扎特手稿摹本:1937年春出版的《三首春天的歌》(Drei Lieder für den Frühling, K.596—598)和1938年出版的《本人所有作品编目:手稿摹本》(Verzeichnis aller meiner Werke:Faksimile der Handschrift)。后者尽管只印了200册限量本,但这份文件和多伊奇的伴读文章还是具有足够的话题性,《伦敦时报》和《纽约时报》都发表了详细书评。[358]

英国学者阿列克·海亚特·金(Alec Hyatt King)评价说,主导多伊奇工作的,是他“对基于音乐史真相的事实和视觉呈现的热切关注”。由此,多伊奇不可能任由纳粹扭曲莫扎特的形象而不闻不问。[359]他对莫扎特和共济会的关系有着深入的了解,这就意味着他可以用坚实的知识来驳斥任何在这事上误导公众的企图。不可避免地,玛蒂尔德·鲁登道夫和她的圈子策动的反共济会宣传对他发动了特别攻击。1933年,他在《大众音乐报》撰文,强烈驳斥鲁登道夫的论断,即舒伯特是被共济会兄弟下毒谋害才早逝的。[360]1937年5月,他再发长文,谴责玛蒂尔德在《莫扎特的生平和暴亡》一书中坚持阴谋论,认为是犹太人和共济会导致莫扎特早亡。当时,离纳粹占领维也纳只有不到一年时间,发表这样的文章在政治上极为敏感,因此,该文只匿名刊发于《奥地利风暴》(Sturm über Österreich)期刊也就不奇怪了。多伊奇在此文于1942年以英译形式重发于《音乐评论》杂志时表明了作者身份。[361]

多伊奇虽然攻击了玛蒂尔德·鲁登道夫,但他很小心地没有公开谴责奥地利非犹太音乐学者为纳粹卖命。然而,一旦有机会,他也会以他那为人称颂的机智批判那些把他逐出祖国的人。在1941年致《音乐人文》编辑的一封信中,多伊奇简述了海顿《玩具交响曲》(现认为是利奥波德·莫扎特的作品)的历史。这部作品在18世纪以“贝希特斯加登交响曲”(Berchtesgaden Symphony)之名为人所知,因为那是木刻玩具和儿童乐器的生产地。鉴于读者完全清楚纳粹和贝希特斯加登的关系,多伊奇特意加上一句“也许有一天,海顿的《玩具交响曲》会当作一部‘告别交响曲’在贝希特斯加登上演。要是这样,谁会不想在现场观赏‘贝希特斯加登交响曲’,甚至亲自参演,吹起他小小的号角呢?”[362]

尽管多伊奇并未受到纳粹对阿尔弗雷德·爱因斯坦那样的恶毒攻击,他还是在《新莫扎特年鉴》1941年至1943年的几卷中被反犹主义污名化。每次提到他的研究,他的名字后面总是跟着一个括号,内书字母J,表示犹太人(Jew)。此外,1943年由多布林格出版社(Doblinger Verlag)出版的新版莫扎特手书作品分类目录中,有一篇由编者艾里希·缪勒·冯·阿索夫(Erich Müller von Asow)撰写的介绍性文章,尽管大量引用了多伊奇在1938年所做的重要文献研究,但没有提及这是这位先行者的学术贡献。不幸的是,此书1956年重版时,亦未纠正这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