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分等分类三题之一:“比秩”与“宦皇帝者”(第9/18页)

军官之为“比秩”,在于军队组织与行政组织各成系统,军官不是行政官员,或说是“军吏”而不是“文吏”。可以借助印绶制度来观察这个问题。汉制,有职事者有印绶,无职事者无印绶。大夫、博士、谒者、郎官、文学无日常行政职事,所以没有印绶。然而军官却是有印绶的。战国以降文武分途,军官、军吏自成系统了。军官本以军职与军爵确认身份级别,但文武官之间的待遇和级别的比较,以及文武间的迁转,王朝逐渐觉得有必要在一元化的秩级框架下加以处理,出于这种需要,王朝把军官安排于“比秩”之上。可见汉代的“比秩”确实很特别,它确有区分职类的功能,从而与后代的正品、从品不同了。既有印绶、又用“比秩”,就成了汉代军官等级管理的重要特色。请看下表:将印绶与“比秩”综合考虑,则汉代官吏是分成三大部分的:行政官吏用“正秩”、有印绶;军官用“比秩”、有印绶;“宦皇帝者”及文学之官用“比秩”、无印绶。

战国秦汉间行政体制之最大进步,就是官僚政治的发展和新式吏员的崛起。这在等级管理上的最突出表现,就是针对新式吏员的、作为“吏禄”的禄秩,变成了百官的等级尺度。对“比秩”的揭示,进一步强化了上述结论。我们看到,一段时间中官员是分为“吏”和“非吏”两大块的。前一块属于官僚行政的范畴,展示了“公”的明亮光彩;后一块却是“非吏”的传统巢穴,其中名为“宦皇帝”的人群保留了浓重的“私”的气味,那是个人忠诚和人身依附的空间。前一块用禄秩手段管理,后一块不用禄秩手段管理。随着秦汉政治体制发展,早先不被视为“吏”,而是君主私属的“宦皇帝者”,逐渐地“比吏食俸”了,并通过“比秩”,而被纳入了新式等级管理的范畴。“吏禄”的亮光,照进了那个私人化的领地。新式吏员的管理手段,在向“非吏”职类渗透扩张,扩张到了“宦皇帝者”,扩张到了文学之官,扩张到了军官。那么战国秦汉间禄秩的发展,除了表现在其“纵向伸展”之外,还表现在其“横向扩张”之上。禄秩的发展历程,是一个“纵向伸展”和“横向扩张”交织的历程。

汉代还有若干官署的掾属被安排于“比秩”之上,这问题就比较复杂了。有一部分“比秩”的掾属原先是长官私吏,他们采用“比秩”后,其身份正式化了。也有一部分“比秩”的掾属本来是“吏”,但又由长官“自辟除”,由此与长官建立了个人依附关系。所以掾属在“比秩”不在“正秩”,又反映了王朝对那种私属性的宽容。东汉时掾属的“私属化”更明显了,地方的掾属们以郡府、县廷为“本朝”(72),视长官为“君”,即令迁至他职,依然要把曾经辟除他的府主视为“故主”,向其称“故吏”。所以掾属(或部分掾属)采用“比秩”,对私吏来说具有公职化的意义,对公职来说具有私属化的意义。

汉代哪类官是“比秩”,都有其特定的形成原因,详见下编第五、六章。王朝不一定总是严格维持正秩、比秩之别,但整体看上去,“比秩”相当集中地出现在某几个职类之中,是非常有规律的。然而这个明显的事实,古今学者一直无人寓目留神,笔者也是从《二年律令》中某些细微处,才察觉汉代“比秩”中竟然潜藏着重要线索,而且与“宦皇帝者”相关呢。属于“宦皇帝者”的大夫、郎官、谒者等等,学者已有很多研究了;但在“比秩”问题和“宦皇帝者”概念被揭示和澄清之后,我们对之的认识就更深入了。

四 “宦皇帝”制度的流衍及异族政权的类似制度

“宦皇帝”或“郎从官”制度,多方显示了早期帝国品位结构的重大特征,例如先“宦皇帝”、再仕为朝官的制度,获得选官资格前先行提供勤务的制度,以散官为储才之所的制度,及其浓厚的“私”与“武”的性质。

大夫与郎官都属“品位性官职”,而且二者占据的秩级上下相接,可以构成序列。这对后世的散官、阶官之制,发生了深远影响。在南北朝,“大夫”逐渐阶官化了。唐、宋、明的阶官或散官,都以某某大夫、某某郎为称。清朝散官变成了封赠之号,仍以某某大夫、某某郎为称。大夫、郎官,在20多个世纪中一直发挥着品位功能,甚至影响到了民间称谓,比如医生亦称“大夫”,至今犹然;汉人以做郎为荣,受此风气影响,“郎”逐渐成了青年人的美称。又,北朝称父亲为郎,唐人称主人为郎(73)。

汉代“从官”,还是后代更多制度的源头。侍中、常侍、给事中等在“从官”职类。“从官”是相当散漫的,凡被召而奉侍于天子左右,就算数。有人本来就是官,所获得的侍从资格就称为“加官”,即如以某官加“侍中”、加“常侍”之类。某些从官的官称逐渐固定化了,甚至有了秩级,如东汉的侍中,比二千石。从官在天子左右,常常得予政事,参与秘书机要等等事宜。这时候他们可能被称为“诸吏”,还被编制为左曹、右曹,但这个“吏”并不是外朝行政吏员。汉代所谓“郎吏”之“吏”,其实也是从官。这样的制度,在如下三点上影响到了后世:第一,魏晋间围绕“侍中”发展出了门下省机构;第二,侍中、常侍作为加官,变成了调整官僚资望、赋予特殊荣耀的手段,但不必真的入宫奉侍于门下;第三,门下省的常侍、侍郎、给事中等,变成了一种起家迁转的阶梯。后两点,都与帝国的品位结构变迁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