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人歌歇(第10/21页)

冯老叹道:“如果当日不是我多事,去捞什么匕首,高戈也不会疑心到二公子身上,更不会去偷他的兵刃。”

曹湛摇头道:“不,邵拾遗这个人很厉害,他既然亲手弑父,必定会将邵员外生前亲信一一排挤铲除,即便没有匕首之事,他也会对高戈下手,早晚之事而已。”

冯老问道:“曹总管既然知道二公子做下了这么多坏事,为何不报官抓他?”

曹湛道:“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邵拾遗杀人。而今连杀人凶器也是在高戈身上发现,所以高戈被官府认作了凶手。”

冯老叹道:“可怜的高戈。”迟疑半晌,又问道:“如果小老儿出来做证人,能否证明是二公子杀了兆贝勒?”

曹湛忙道:“我会劝冯老不要这么做,也千万不要再对旁人提及这件事。邵拾遗已今非昔比,冯老出面做证的话,极可能会遭了他的毒手。”

冯老年事已高,不愿意再卷入是非风波,本只是随口一问,听了曹湛一番话,便彻底打消了念头,只叹道:“可怜的高戈。”

曹湛劝道:“冯老不必难过,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不信邵拾遗做了这么多坏事,老天爷会饶过他。”

冯老道:“只好希望如此了。”往外看了看天,又道:“小老儿派孙子请曹总管来这里,是怕高戈那件事后,二公子会派人监视江宁织造署。谨慎起见,只好辛苦曹总管走一趟。现下天色已晚,怕是曹总管赶不及回城了,不妨今晚就歇宿在苗圃。就是寒舍简陋了些,还请多担待。”

曹湛笑道:“我也是山下苦孩子出身。况且这地方又大又清静,可比我以前的住处强上许多。”

当晚,曹湛即留宿在苗圃。冯老为招待贵客,刻意准备了一桌菜肴,均是就地取材。譬如酒是自酿的桂花糯米酒[3] ,饭是豆饭,由苗圃自产的红豆煮成。新鲜蔬菜水果自不必细说,尤有一道花椒菜格外有风味。冯老到苗圃中采摘了许多花椒树叶,洗净后裹以面粉,丢入油锅,炸上一炸,便迅即捞出,趁热吃的话,又脆又香。

曹湛吃得停不下嘴,将一簸箕花椒菜全吃光了。又叹道:“真希望有一日也能像冯老这样生活,种种菜,养养花,过些真正的日子。”

冯老一怔,问道:“这还不容易做到吗?”

曹湛摇头道:“不容易。人生在世,有太多身不由己。”

这一夜,他仰望满天繁星,心中暗暗祷告,希望芳华在天之灵就此安息。

当夜,金陵城中发生重大事件,有人在各处要道大街张贴告示,声称明朝万历年间,沈阳有镇关大将名曹锡远,自称是大宋开国名将曹彬之后。曹锡远后来战败,被八旗军俘虏,沦为后金国四贝勒皇太极家奴,被用铁链贯鼻穿耳,从事最低贱最繁重的粗活累活[4] 。曹锡远最终受不了残酷虐待,自杀而死。其子曹振彦依旧苟活,甘心为旗人做牛做马。当年努尔哈赤欲杀光所有识字的明人[5] ,曹振彦因略通戏剧、会唱曲而免于一死,可谓因戏保命[6] 。曹振彦的孙子就是江宁织造曹寅,此人曾祖曹锡远为满人所害,祖父曹振彦、父亲曹玺均是低三下四的家奴,靠仰仗满人鼻息活命。其母姓顾,为清兵南下时抢掠的汉女。曹寅不思报仇,反而甘为清廷走狗,建西园,搭戏班,为康熙皇帝笼络人心竭尽全力,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这则告示详细讲述了曹寅家世来历,揭开了曹氏最为伤痛的旧伤疤。最离奇的是,内容一模一样的告示一夜之间出现在江宁各处,足有近百份之多。而夜间巡逻于金陵全城的城守营兵士竟未发现端倪,足见这是一起有预谋的针对江宁织造曹寅的事件。

一时间,满城风雨,幸灾乐祸者大有人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当然谈及最多的还是曹寅家世。

曹寅自是恼怒异常,其嫡母孙氏更是气得拍案大骂,恨不得亲自赶去对面两江总督署,责怪两江总督傅拉塔所辖江宁城守营治安不力。还是曹寅劝道:“母亲大人实在要去的话,孩儿也不能阻拦,只是如此一来,反而让人以为母亲格外在意这件事。”

孙氏怒道:“难道你不在意吗?”

曹寅道:“孩儿当然在意,只是这件事要平静处理,反应激烈的话,反而让人看笑话。”

孙氏冷笑道:“都成全城的笑话了,还怕被人看吗?”

曹寅道:“这是有人故意生事,对方正躲在暗处,等着看我们的反应。处理不慎的话,他正好再从中推波助澜。”

曹寅妻子李氏也从旁相劝。孙氏赌气道:“好好好,都听你们的,平静处理。反正这江宁我是待不下去了,明日我便动身回北京,看我的宣儿去。”其亲生子曹宣在皇宫当差,并未跟随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