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人歌歇(第8/21页)

曹湛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红玉肩头,以示抚慰。

红玉定了定神,又道:“芳华姊姊就这样死了。老鸨知道后勃然大怒,将我也如对待芳华姊姊一般,先用刑折磨,再命龟奴将我绑在木床上,轮番奸淫我。我没有芳华姊姊的骨气,不断嘶声求饶。老鸨觉得我还能接客赚钱,这才饶过了我。”

她抬起头来,道:“我原以为我要做一辈子的娼妓,最多等年老色衰时配个龟奴,想不到芳华姊姊人死了还能救我。曹大哥,你是个好人,我真的好希望我就是芳华,嫁给你做妻子,那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我被接到桂家后不久,首领就占有了我身子。他喜欢奴家服侍他,一刻也离不开,这次他来江宁寻你,便将奴家也一道带了来。”

曹湛一时无言以对,忽见贺春走下船来,站在一旁,料想对方有话要说,便道:“首领既答应会好好待你,你就一心一意跟着他吧。”

红玉应了一声,又行了个礼,这才重新上船。

贺春道:“那幅地图,你可有带在身上?首领想要去看看。”

曹湛便从怀中掏出那卷祖传绢布,递给了贺春。他明知杨璧对自己已起猜忌戒备之心,仍指着地图如实告道:“我今日进明故宫勘验过,宝藏应该就在那处塌陷的假山下,但我没有工具,一时未能寻到入口,还不能完全确认。”

贺春摇头道:“其实我一开始就不赞成这个什么寻宝计划,就算寻到了宝藏,又如何取到呢?那可是明故宫。”

曹湛道:“那处位置距离宫墙不远,如果能设法自宫墙外挖一条地道,便可以绕开门禁。不过,这一点也极难办到,毕竟那是满城,是八旗兵的驻防地。”

贺春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如实禀报给首领的。”

曹湛又叫道:“贺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将真相告诉我,我还会将红玉当成芳华,继续被杨璧骗下去。”

贺春不答,只长叹一声。

曹湛上前一步,低声道:“杨璧心地不纯,贺兄要多加小心。”

贺春摇头道:“我生是桂家人,死是桂家鬼,一切奉首领之命行事,没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遂拱手作辞。

曹湛失魂落魄,也不去西华门取马,只沿河道独行。身处热闹喧嚣的秦淮河边,他却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孤零零地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如影随形者,只有寒冷与孤独。

走着走着,来到河岸一处相对僻静处,骤然顿住脚步,仰天长啸一番,又泪流满面。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就像无根的浮萍,完全失去了支撑和依靠。记忆中的爱与哀愁,一齐涌现出来,千丝万缕,交织成殇,仿佛眼前的秦淮河水,连绵不绝,没有尽头。

曹湛受命来江宁之前,也曾做过最坏的打算——身份败露,被官府捉住处死。但他仍然心怀最好的希望,希望能够成功,之后携芳华离开桂家,永远生活在一起。来江宁后的日子,他过得并不快乐,但正因为有希望,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而今真相大白,芳华早已死去,希望就此破灭。没有了希望,生命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当日丁拂之跳河自杀的心情。原来生与死距离如此之近,只有一线的距离,只要他再朝前迈上一步,便可与芳华在阴间相会。

忽有渔夫驾船路过,招手叫道:“年轻后生,你可不要一时想不开,就跳河自杀呀。你看俺,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像狗一样,还不是辛辛苦苦地活着。”

曹湛先是一怔,凝思细想,竟觉得渔夫的话亦有几分道理,便朝对方拱了拱手,以示谢意。

渔夫笑道:“这就对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那略带戏谑顽皮的语气,竟与灵修有几分相像。曹湛忽然又想起了那晚与灵修一道逛夫子庙的情形,种种微小琐碎的细节,竟令他记忆如此深刻,点点滴滴,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他不知道为什么回忆起了这些,然狂暴的内心似乎慢慢平静了下来,多少感受到了几丝温馨和谐。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离得河岸远些。不,他不能就此死去,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他也不是一无所有,心中仍有牵挂的朋友。

回来江宁织造署,有名明孝陵卫军人正等着曹湛。曹湛得报后大为意外,忙赶过去问道:“军爷贵姓?找曹某有什么事?”

那军人抱拳道:“在下姓冯,单名一个飞字。祖父冯老,原是邵府的园丁。”

曹湛“啊”了一声,忙问道:“我记得冯老,该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

冯飞不悦地道:“曹总管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邵府接连出事,我爷爷也该当有事?”

曹湛心道:“高戈新被人射杀在江宁织造署门前,这冯飞又在这时候来找我,我还真以为是冯老出了事。”只是不便明言,急忙道歉道:“抱歉,是我失言。军爷找我,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