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曲微茫(第14/23页)

同时,鄂齐尔图汗又大玩暧昧,秘密接见清廷使者,将一幅陈年旧锦交给使者,称康熙皇帝只要能送给他一件一模一样图案花纹的长袍做礼物,他便会不遗余力地支持大清。

沈海红听完原委,不由得又惊又骇,道:“这是将要涉及无数人生死的大事,堂堂蒙古可汗,竟要由一袭妆花锦来决定与谁结盟吗?”

邵鸣插口道:“这不奇怪。丁夫人有所不知,蒙古风俗远远不同于中原,尤其在漠北之地,巫风盛行,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普通民众,均习惯用占卜来决定大事。鄂齐尔图汗应该是内心举棋不定,所以才用先人遗物来占卜决定。如果大清能送给他一件跟先人遗物一模一样的长袍,那么便是上天要他支持大清,不然便该倒向噶尔丹。”

曹寅当即赞道:“邵员外不愧在塞外行走多年,见多识广,情形正是如此。这幅妆花陈锦,确实是鄂齐尔图汗先人遗物,只不过很有些年头了。”

当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为巩固边防,亦积极与蒙古通好。他知道蒙古贵族最好金丝妆花云锦,便从内库中挑选了一匹上好妆花云锦,命巧匠制成长袍,作为礼物相赠。鄂齐尔图汗先人收到后,爱不释手,连睡觉也不肯脱下来。北方苦寒之地,风沙极大,云锦虽然精致厚重,却还是挡不住岁月侵蚀,几年后,锦袍便磨出了一个大洞。鄂齐尔图汗先人痛惜不已,又派人向明成祖索要。明成祖派人到内库检寻,却再也没有找到同样花纹质地的妆花云锦。而且召遍能工巧匠询问,也无人会织同样的花纹。鄂齐尔图汗先人得知缘由后,不免引为憾事,但仍然舍不得扔掉锦袍,便将其裁开作为披风,直到逝世,仍以不能身穿心仪妆花云锦长袍下葬为憾事。

之后,那妆花云锦披风作为先人遗物代代流传了下来,亦是大明与蒙古通好的见证。到鄂齐尔图汗手中时,已经只剩下了这么一小幅。他同时受到康熙皇帝与噶尔丹的笼络,既不愿帮助大清对付自己族人,亦不想与有野心的噶尔丹为伍,但形势逼迫他必须作出抉择,难以取舍之下,遂决意以先人遗物来占卜。

曹寅述完原委,又道:“自明入清,不少匠人无辜死于战火,江南织锦业倒退了不少,有许多个人风格独特的织术就此消失不见。这幅陈锦距今已有三百年,纹理质地之优,仍为我生平仅见,织法更无人识得。要想摹造出来,难度可想而知。鄂齐尔图汗用此做占卜之物,其实已有倒向噶尔丹之意,我猜他自己也不相信大清能交出一件图案花纹一模一样的云锦长袍。”长叹一声,转头去看邵鸣,隐有征询意见之意。邵鸣微一迟疑,即点了点头。

曹寅随即提高语气,大声道:“但当今圣上认为我中华人杰地灵,江南更是人才辈出之地,蒋柳之后,一定还会有第二个蒋柳。于是圣上派使者星夜赶来江宁,将陈锦交付于我,命我尽快设法督造。我适才召集织锦业诸位行家,均苦无对策,认为世上无人能造出一模一样的妆花云锦来,独有王楷如王会首举荐了丁夫人。王会首年高德尊,以其为人,没有把握之事,不会轻易开口。丁夫人,我知道你为难,还请你从大局着想,务必试上一试。”

沈海红一时沉吟不语,只不断摩挲打量那块陈年旧锦。曹寅虽不懂织锦之术,但毕竟人在江宁织造郎中位上,亦知能工巧匠之心思,无不以巧夺天工、能为人之不所能为目标。他见沈海红目光片刻不离陈锦,眼波流转,知其心思已动,遂试探道:“只要丁夫人同意尽力一试,就算最后完成不了,也没有关系。丁夫人有任何要求,尽可以提出来。”

沈海红双眼中的灵光倏忽间消失了。她将陈锦还给曹寅,辞谢道:“实在抱歉,海红能力有限,难以办到。”行了一礼,就此辞了出去。

曹寅不免大失所望,道:“看丁夫人适才神色,我还以为她极有兴趣呢。”又转头问道:“邵员外,依你看,可是曹某说错了话,冒犯了丁夫人?”邵鸣道:“嗯。”

曹寅不过随口一问,却料不到邵鸣竟予以肯定,不免惊奇,忙问道:“邵员外也认为是曹某说错了话,是哪句?”

邵鸣不答,只拱手作辞。

曹寅长叹一声,正深感惆怅时,有人自内室出来,叹道:“果然是件极难之事。”又问道:“听说金陵有十万人以织锦为业,难道只有那丁夫人一人能办到吗?”

邵鸣虽已年逾五旬,却因常年奔波于各地,体格极好,步如流星,很快追上了沈海红,叫道:“丁夫人请留步!”

沈海红道:“邵员外可是有事?”

邵鸣道:“我虽未亲眼见过丁夫人所织云锦,但既得王会首如此推崇,想必织术十分了得。不知丁夫人可有兴趣做我邵氏的机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