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曲微茫(第13/23页)

曹寅忙道:“王会首既已认得丁夫人,日后多走动来往不迟。这里有一桩急务,还要请丁夫人帮忙。”从案上取过一块残破的陈年旧锦,问道:“丁夫人可识得此种织法花样?”

沈海红双眸明显闪亮了起来,失声道:“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蒋氏妆花’?”

账房邵鸣一直沉默着,听到这里,竟然全身一震,问道:“这就是失传已久的‘蒋氏妆花’吗?”

沈海红道:“我也不能确定,不过这种回纬花样织法我从未见过。”

云锦历史悠久,盛行于元代,元廷设东、西织染局,每局辖工匠三千户,织机百余台,年织造锦缎近五千匹,用丝万余斤。由于蒙古人喜爱黄金,用金线饰织物纹样便成为云锦的一个重要特色。

大明立国后,承袭元制,在南京设有官办织造机构,规模比元代还有所扩大。彼时有织匠名蒋柳者,擅长妆花,所织图案灿烂夺目,精美细密,无人能及,时人称其织法为“蒋氏妆花”,奉为云锦宗匠大师[57] 。

明太祖朱元璋死后,因太子朱标早死,传位于皇孙朱允炆,是为明惠帝,史称建文皇帝。不久即发生“靖难之役”,朱元璋第四子燕王朱棣举兵南下,从侄子朱允炆手中夺取了大宝之位。南京陷落当日,皇宫燃起熊熊大火,传闻朱允炆亦自焚而死。而名匠蒋柳亦自此下落不明,“蒋氏妆花”就此失传。因蒋柳是官匠身份,只为宫廷供奉织锦,民间流传极少,又事隔三百年,从来没有人见过真正的“蒋氏妆花”。

曹寅道:“不管这是不是‘蒋氏妆花’,丁夫人可有办法仿其图样花纹,再织一幅云锦?”

沈海红踌躇道:“这个怕是极难。”

曹寅道:“曹某自是知道不容易,王会首等诸位适才也曾提及。但王会首也说丁夫人所织妆花缎,不用抛梭,只用回纬,织法别具一格,手法更是他从所未见,与这块陈年旧锦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王楷如道:“我虽是公推的机房殿行头,挑花术号称金陵第一,其实名不副实,实在惭愧得很。我一看这云锦图样,便知道自己不行。料想世间有能力摹织出相同妆花者,只有丁夫人一人。”

沈海红摇头道:“不是海红不愿意帮忙,实是能力有限。织造大人亲自出面托请,料想这幅妆花云锦必定干系重大,万一耽误了正事,岂不是海红的罪过?”

曹寅便请旁人退出书堂,只留下邵鸣、沈海红二人,坦然告道:“这幅妆花云锦确实干系重大,是一位蒙古大汗指名索要之物。那名蒙古大汗号鄂齐尔图汗,在蒙古部落中地位最尊。邵员外多在西北行走,应该认得此人,至少听过他的名字。”

邵鸣点了点头,道:“鄂齐尔图汗是和硕特部落首领。”却不多言,点到即止。

曹寅既有求于沈海红,当即细细说了缘由——

原来大清自立国起,便着意推行“满蒙一家”之策略,着意结纳蒙古、西藏,以其为“长城”[58] 。而后吴三桂等三藩叛清作乱,西北方的平静安宁,对康熙皇帝及朝廷指挥清军平叛、安定民心起了重大作用。如吴三桂曾意图西结西藏,然第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59] 公开表示道:“吴三桂背主负国,人皆厌恶。不来则已,来则缚之以献。”等于是公开将吴三桂拒之门外。

但世间总有野心勃勃、欲壑难填者,譬如达赖五世的得意门徒噶尔丹。噶尔丹为蒙古英雄人物也先[60] 后裔,早年被达赖五世赏识,入西藏学佛。但噶尔丹并未专心于佛学,而是“不甚爱梵书,唯取短枪摩弄”。后其兄在部落内讧中被杀,噶尔丹得到达赖允许而还俗,自西藏返回本部,击败政敌,成为准噶尔部新首领。

噶尔丹夺得准噶尔统治权后,便开始向外扩张,多次击败其他部落,先后征服了哈萨克、灭叶尔羌汗国,称雄西域。达赖五世特意赠以“博硕克图汗”称号。而今噶尔丹野心膨胀,意图勾结俄国,称要“并肩作战”,攻打中原,并许以将雅克萨“让给”。

康熙皇帝早已看出噶尔丹“势力强横,妄自志大”,决定发动征伐噶尔丹之役。曹寅所提鄂齐尔图汗是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其驻地刚好位于中国、俄国及准噶尔统部三方之间,在而今的微妙形势下,其战略地位愈发凸显,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

若鄂齐尔图汗支持清廷,自会极大地牵制噶尔丹与俄国;若其人倒向噶尔丹,大清便失去了重要屏障,且因为名望尊崇的鄂齐尔图汗的倒戈,大清还将失去更多蒙古部落同盟。

对如此重要之人,在正式举兵之前,康熙皇帝当然要极尽拉拢之能事。噶尔丹也毫不示弱,主动表示要与和硕特部联姻。面对几方的笼络,鄂齐尔图汗公然表现出中立姿态来。这对噶尔丹并无害处,于大清却是大大不利。